他在苍穹地区活动的时间要比竺诏久得多,长期在伏羲座星云与夸父座星云发展下线,理念上倾向于将没有被污染的普通人转化为教徒,走“群众路线”,且卓有成效,导致这两个星系的非异端受洗者教徒数量多到了惊人的地步。
竺诏的思路短暂停顿了一下。
他上任苍穹地区枢机主教后,巫慈才开始在蒲公英座星云活动。这家伙处处看他不顺眼,经常性在自己面前摆资历,但两个人需要配合的行动又有很多,竺诏一度怀疑他是奉其他教会长老命令来给他添堵的。
他不着痕迹地磨了磨牙。
礼尚往来啊前辈。
没顾上这位受洗者为什么轻飘飘地在他们面前揭同事老底,纪伯伦眨眨眼,接着问:“他是怎么说服那些正常人搞宗教迷信的?”
以他对新纪元社会的印象,苍穹的通识教育普及程度应该挺高的啊。
竺诏沉默了一会儿,才冒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SW-005从来不要求教徒真正信仰祂。”
“准确来说,他只收买人心,不搞洗脑。”
蔺君仪的声音从身后乍然传来,浦洛瑟夫回过头,就看见他趴在空间裂隙边缘,支起脑袋看着竺诏,懒洋洋地开口解释。
“SW-005喜欢装成医生,利用自己的能力给没钱做器官移植的重症患者续命,让患者和家属心甘情愿为他卖力。加上那些克隆器官完全由异端能力控制,也不用担心那些普通人教徒反水,毕竟他们的生与死都掌握在他手上。”
在灰白羽毛一言难尽的目光中,竺诏自然地从供品台上摸了一只橘子:“严格来说,他被吊销执照前,确实是医生,正儿八经的燧阳大学临床医学专业出身的高材生。”
纪伯伦也想跟着拿只橘子吃,结果在黑色羽眼的凝视中灰溜溜地缩回了手,讪讪问道:“可是,真有那么多人愿意用加入非法宗教组织来换取朝不保夕的生命?”
蔺君仪冷笑:“是,而且他们百分百自愿。你无法想象有些人为了活下去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更何况SW-005对手下还是很不错的,包就业包五险一金,死了还有全套抚恤金,比某些喜欢逮着异端反复压榨的家伙好多了,对那些穷苦的人来说,做正经工作未必有给巫慈打工来得体面。”
也不知道是在影射谁。
纪伯伦大吃一惊:“受洗者教会也有五险一金?杨哥,我们有吗?”
浦洛瑟夫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他在傅里叶研究所当研究员的时候还是有的,至于当了星际海盗后嘛……只能说活着就不错了。
注意到了其他人眼中的惊讶之情,竺诏幸灾乐祸地说:“教会在斐牧斯有专门的保险基金管理公司。长老会那群死脑筋虽然某些方面偏执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但在下属的待遇方面确实没话说……”
几个不同级别的通缉犯还在兴致勃勃地唠嗑,在纪伯伦的手心处,那只灰白羽毛上张开的黑色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
渡鸦觉得这个场面很诡异。
进化号、受洗者与黎明商会的成员围在一块儿漫无边际地侃大山,从世家龃龉聊到五险一金,随意程度堪比菜场口的中老年茶话会,与后者的距离只差一捧瓜子;而自己的遗像还在灵堂正中摆着,本人却蹲在屋顶听得津津有味。
死者渡鸦难得地对葬礼的各位来宾产生了几分愧疚之情,搞不好那几个跪在地上假哭的都比他这个当事人真情实感。
他用力抹了一把嘴,擦去酸涩的酒气,冷淡地俯视着这座与他血脉相连的府邸。
眼下,整个岳家祖宅笼罩在粉饰过的平静之中,众人心口不一地互相试探,从死者到家属到来宾,没有一个人真正把注意力集中在葬礼本身上。
或许没有必要担忧太多,哪怕有什么危险,也不会超出两位七级影响力异端的控制。克里斯蒂女士虽然很难说有什么正常道德观念,但多少有处事底线,不会放任其他人乱来。
只是冥冥之中,渡鸦还是有一种微妙的不祥预感:那个SW-005,究竟会通过什么方式潜入葬礼仪式现场?受洗者教会又到底在谋划什么?
以及,竺诏的目的,真的有他说的那样单纯?
游龙送灵的表演已然结束。
站在侧厅内,桂思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从今往后,她就真的要离开九涟抚大剧院,踏上成为执行者的征途了。
“思卉,辛苦你了。”
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头顶。她回过头,对上了一双慈祥而温和的黑色眼睛。
岳怀筠很难说清楚,这句话指的究竟是这场表演,还是桂思卉这么多年以来坎坷的人生。她沉吟片刻,轻声问:“去天问曜的事,你决定好了?”
“我已经报好名了,现在反悔也没有用啦。”
在这位和蔼的长辈面前,桂思卉难得地显露出几分孩子气。
老人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拢过她的肩膀,仔细地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人群细碎的谈论声被门墙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岳怀筠望向她的目光深沉而温暖,桂思卉有些不知所措地眨眨眼,被亲人关怀的记忆离她太远,只有在这一刻和眼前的长者有些许的重合。
在犹豫之中,她问出了那个困扰自己很多年的问题。
“您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资助我?”
为什么这么关心我,近乎把我当作没有血缘的亲人?
岳怀筠垂下眼睛,遮下那些涌动着的复杂情绪。
“最初我资助你,确实有私心,其中带着弥补式的移情。”
“但认识这么久,我才意识到,你是个比我想象得更好的孩子,哪怕没有我的资助,你也会长成一个很优秀的人。所以,我今天也打算把话和你讲开,希望你不要因此有心理负担。”
桂思卉静静地倾听着她的话。
“六年前,我经历了我最要好的朋友的逝世……我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经历了彼此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她是个优秀到耀眼的人,以至于我如今仍为她的牺牲感到惋惜和痛心。”
“她叫蔺修清,你长得……有点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