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月明近来很少待在学校,他回家比较多。常先生有意让他陪同外出应酬,希望他能多见见世面,接触各式各样的人。一方面,长江后浪推前浪,也是适时让后浪出来拍打拍打的时代了,他也想借此机会,看看这个一直被自己庇护的少年郎,长大后的斤两;另一方面,他希望通过这些场合,褪褪常月明身上的学生气,让他见识各色的人群,从中找到自己感兴趣的领域。
出入父辈们掌管的这些场合,与学校里的轻松打闹截然不同。在学校,常月明无需刻意迎合,甚至不用多说什么,大家始终都会顾忌他,过分的玩笑不会落到他头上,尴尬的斗酒更不会牵扯到他,他只用岁月静好的坐在那里开心就好。
然而,在父辈们的社交圈里,尽管有父亲在场,他作为小辈,终究是初出茅庐,资历尚浅。各家的小辈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常月明虽然因父亲的关系略受关照,但山外有山,也不得不尽力在这样的环境中周旋。
初入这些场合,也有乍见之欢,尽管他从小就长在其中,但它们就像父亲珍藏的腕表,曾经只能偶尔窥见,如今却能随意把玩。起初,作为假大人的座上宾确实令人愉悦,可新鲜劲儿过了,那些走马灯般的光鲜背后,酒桌上的推杯换盏,言语间暗藏机锋,都让他感到陌生又疲惫。对于一直健康的人来说,哪怕是一点点的伤痛也足以让他们痛苦不堪,小题大做,阈值虽低,却也是一种幸福的体现。小时候,我们被蚊子咬个包,便觉得疼痒难耐,大呼小叫地找父母抹药止痒;长大后,我们不再轻易呼痛,大抵是生活后来给了太多苦痛,蚊虫叮咬早已不值一提。
世界的规则被聪明人领悟,与被有缘人无意窥见,是截然不同的。前者会将其归因于自己的智慧,他会喜悦;而后者却可能会感到虚无,自觉一切了无生趣。两点间直线最短,但大多数人都在磕碰弯绕,甚至无事生非地丰富着自己的人生剧本。然而,最短的路是需要盛大的内在支撑的,就像永恒宇宙并不需要意义,也不需要悲喜。
常月明属于后者,他太轻易地感受到生活的便利,更多时候是觉得索然无味。困在这平顺得一眼望到头的人生里,用钟灵毓的话说,这简直像一座大牢。他觉得钟灵毓和自己,连同这未来,都并列着无聊,无聊的立方岂不是要上天了。可他们内心深处,却也很难挣脱这旁人努力奋斗才能到达的安泰好光景。
常月明总是想起刘岘青,想她像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他找她时,她会开开心心的,当然也有不开心甚至迷惑的时候,但这些情绪都是一闪而过,很快又回归平和。他不找她时,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甚至不那么需要陪伴,总能轻易找到自己的乐子。她似乎不太自找苦吃,大抵她吃过的苦都在常月明这里了,她旺盛的生命力不停歇的涌出来,常月明好想躺在里面。岘青不算一碗甜酒,更像一杯清茶,不能助兴,更宜常伴。
被潘乐缠住的菲菲,渐渐没了时间陪岘青,岘青和喻妍一起混的时间便多了起来。喻妍从北面的天城来禹市念书,禹市不算大城市,她从北方南下求学,多少带点缘分的味道。喻妍是家中独女,北方的家庭人情味儿要浓很多,她是姥姥看大的,姥姥姥爷一起看大了三个年纪相仿的孙辈,作为最年幼的她算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从里到外都松弛有爱的人。
天城的孩子大多不会离开家乡选择大学,而喻妍被调剂到这里,读完书便会回到天城。她成长于一个温暖的大家庭,基本没吃过读书的苦,这让喻妍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个小孩子,一个家教极好的小孩,她没什么特别想得到的东西,也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东西,是个宝藏女孩。
岘青觉得和喻妍在一起,人也变得放松了许多。天城的人都说一口极标准的普通话,讲快了吞音多,听起来很有趣。要怎么形容喻妍呢?干净,甚至透明,似乎都欠点儿意思,用天城的本地话就是敞亮又局气。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力量,而喻妍就像一汪清泉,流入岘青的领地里,带着清新更带着喜悦,她不强烈但是清冽。
禹市所在的省份的土著是以要强闻名的,不甘人后的性格让这片土地上的人骨子里都多少带着较强自我紧迫感,即便岘青的母亲早已远离这里多年,但是基因里的与生俱来的烙印,混合着在较为复杂的家庭成长的缘故,依然让她带着些许紧张和较高的自我约束感,长到了近20岁。
喻妍对感情这回事儿算是开窍很晚的,她完全没打算在禹市上学期间谈恋爱,因为学校每年招收天城的生源不超过十人,他们散落在每届过万的学生中,就像滴水落入大海,瞬间无影无踪。是的,没有感情牵绊的女孩子,就像天上的飞鸟,地上的野马,水里的游鱼,自由而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