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怎么,”谢长宴一手抵在唇边,轻咳两声,而后抬手便欲合拢耷拉着的衣袖,“旧伤罢了。”
李今棠清楚地瞧见他手臂上有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再看他这副样子,身上应当还不止这一处伤。
“什么旧伤?你昨天也没有这样……”她眼神一软,嘟哝了句。
谢安是这本话本里的主角,是不是主角总有一些叫人心疼却又无法启齿的过往,所以他现在才如此谨慎,不愿将自己的弱点示人么?
“谢安,你不用这样的,”李今棠微微俯身和他持平,定定凝着他的眼。她性格本就温和,此刻特意放软了语气,更似一潭温水,让人恨不能沉醉其中,“我不知道你从前经历过什么,也无法介入你的过去,但现在你可以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我说过我们是朋友,你可以信任我依赖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所有的伤病都自己扛。”
少年垂放在桌案上的手轻轻一颤,漆黑的眼底仿佛有一束光透了进去,转瞬即逝。
“你……”
他终于回过身来,李今棠就那么站在面前,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然而他却不说了。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试探着问道∶“你之前答应过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还算不算数?”
谢长宴抬眼看她,无声地勾了勾唇。
她方才说了那么多,不还是想探清楚自己的底细么?说的动听,不还是要他把行踪都交代出去?
他眯起眼,藏在袖中的手无形中凝聚起丝丝灵力。
只要她问起有关昨夜之事,他便会立刻动手。
他本就是这么一个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过是多杀个人罢了,杀谁又有什么分别?
她倒的确有些不同,大不了死后为她立个衣冠冢,再送些祭品过去,便算了结了此事。
说起来他手上沾过的血那么多,还从没给人立过墓碑……
“我要怎么才能救你呢?”
少女的话令他骤然回神。
李今棠浑然不知面前这人连日后把自己葬在哪都想好了,她认真思考了半晌,才道∶“如果你也不清楚的话,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伤?伤口一直不处理的话,会加重的。”
少年眼中有一瞬的怔愣,什么衣冠冢、祭品,眼下竟都变得颇为荒唐。他极缓地抬起眼皮,指尖灵力连同眼底那股寒意一同消散。
“没用的。”良久,他才哑声道出这么一句。
等了好半晌就等来这三个字,李今棠只觉又气又急——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性命也浑不在意的?
是了,不是不在意,只是信不过她罢了。
“你不想知道我昨夜去做了什么,为何会受伤?”
李今棠正在气头上,听见他开口,想也没想便道∶“那和我有什么干系?”说完又想起这人还是个伤员,于是轻轻叹口气,看着他的眼神里带了些无奈∶“谢安,我是真的想帮你。”
谢长宴顿了顿,“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撩起衣摆站起身来,便欲向门外走去。
李今棠转身唤住他∶“你去哪呀?”
他脚步不停∶“他们昨日给你留了那张地图,不就是想要我们先到无归谷去开路么?”
“秋雁她不是这个意思,”李今棠跟上前去,走在他旁边,视线往他的手臂上瞥去,“而且你身上还有伤,不能再动手了。”
“小伤而已。”谢长宴径直走到柜台前,从怀中取出几枚银子放上,而后头也不回地在装柜的连连道谢声中走了出去。
见劝不动他,李今棠只好攥着地图紧随其后,刚走出几步,他脚步忽然一停,转头道∶“地图不是在你手上么?”
她明白了这是要自己带路的意思,于是绕到他跟前去,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了一路,她忽然想起什么,便摸出袖中的传音符,给秋雁捎了一句话。
两人一路无言,寂静的山林中一时只有脚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
眼瞥见右前方有个石板凳,李今棠偷偷用余光瞟了身后一眼,见对方脸色并未缓和,步伐也不如之前那般稳健,猜想他定是伤口疼得难受。
她顿住脚步,正想说若是实在难受,不妨先停下来歇歇,但想了一想,又改口道∶“谢安,我走累了,我们在这坐一坐可好?”
谢长宴垂眸看了她片刻,未及做出反应,衣袖就被少女牵上,任由她拉着坐到了板凳上。
李今棠拍去板凳上的落叶,又抬手理了理地图上的褶皱,刚一触碰到冰凉的石凳,深林中忽地传来几声呼救。
“救命……杀人了,杀人了!”
像是个女子的声音。
李今棠立刻凝神看去,旋即又转向身旁的人∶“谢安,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喊救命?”
他眼皮也不抬∶“没有。”
难不成是自己听错了?她狐疑地埋下头,可过不多时,那声音又再次响起,这回甚至更为急切,仿佛正有一个面目狰狞的盗贼,扛着大刀就要对一名妙龄少女下手。
李今棠登时起了浑身鸡皮疙瘩——既已听见,又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她正欲奔去一探究竟,忽听身后之人冷声道∶“你想去救人么?”
她愣了一下,驻足回头看他,犹豫出声∶“你身上还有伤,暂且在这里等一等,我去看看就回。”
她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将怀中揣着的豆沙包放下,又把地图往他手里塞——万一自己真碰上了什么,地图可得保住了。
谢长宴没作声,也不劝阻,只看着姑娘背影隐没在树林间。
他闭眼运了几次气,玄玉之力反噬而成的内伤虽不轻,但经过一夜静气,也已恢复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