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和他离了,我是脱离了苦海,可我的孩子……”兰哥儿无意识又掉下泪来,已是苦得分不出心神擦眼泪了。
梅寒就知道了。以杨大地那德性,恐怕就算有孩子了也立不起来,到时又借着孩子跟兰哥儿攀扯,兰哥儿只怕还要吃亏。
可要是不离,兰哥儿和孩子也未必能过好,兰哥儿日子多半还要更难过。
梅寒想的是能有一人脱离苦海都是好的,但他不经人事,不懂兰哥儿对孩子的感情,劝了几句兰哥儿也只无奈地摇头。
“这样吧,我去问问沈川,看他能不能把孩子分给你,不让你和孩子分开。”
见不得兰哥儿困死在杨大地身上,梅寒就皱着眉想办法。
“可、可以吗?”兰哥儿抓住梅寒的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去试试。”梅寒心里也没底。
他以前倒是听过有妇人夫郎日子过不下去,和夫家和离后让娘家接了回去的事情,这些都是娘家背景硬又受娘家疼爱的,可无一例外,孩子都得分给夫家,不能跟着妇人夫郎走。
此前就没有这样的例子。
梅寒去找沈川时也没把握得很,谁知他一说,沈川就理所当然地点了头,好像一开始做的就是把孩子分给兰哥儿的打算似的。
沈川应了他又顾虑起来,忧愁道:“孩子分给兰哥儿自己养,杨大地能肯吗?”
“管他肯不肯,不肯就滚下山去。”沈川可一点也不心慈手软。
就杨大地那好吃懒做的性子,他指定是绝不肯下山的,还打着让山寨养他的主意呢。
沈川做事这么决绝,梅寒更忍不住担忧。
“万一把他撵下山去,他没钱没地又不肯踏实挣钱,要是活不起死了,恐怕要教寨里人觉得你心狠,跟你离了心。”
都说人死为大,这时候不管人生前是多么混账的人、干了多少龌龊事,只要没杀人放火,好像人一死,别人就觉得他可怜起来,全将他生前的丑恶模样忘干净了似的。
便是人没死也是一样的道理,只要坏人变可怜了,总有人爱慷他人之慨原谅坏人,言说那人已经改了、其实也没做多坏的事云云。
而那些做了诸多好事的人,只要做了件甚至称不上坏,只是稍不合人心意的事,都要叫人心生怨言指责起人来。
沈川为寨里人做了这般多,梅寒就怕现在做事做得太绝,以后再有什么事惹得寨里人埋怨他,教他寒了心、心里不好受。
然而沈川才不管这么多,只捏了捏梅寒的手,跟他说:“管他杨大地还是谁,活不起就去死。”
“离不离心的我也不怕,更管不着,本身我干这些事儿也没想让人回报我还是怎么着,只要你不跟我离心就成。”
至于旁人,离心了就一刀两断呗,他沈川又不是靠着旁人来活的,他就不信离了谁他日子还能过不下去了。
见沈川是这样想法,梅寒就放心了些,也回握了下沈川的手。
“我不会跟你离心的,我俩永远一条心。”
两人对视着互相笑了。
沈川去叫寨里人聚到山洞来做见证,梅寒去找兰哥儿,告诉人沈川的打算。
兰哥儿听到沈川要把孩子分给他时,还很不敢置信,半晌说不出话来。一颗心多是忐忑,既生起些欢喜希望来,又害怕成不了事儿。
等沈川做主将事情一五一十表明了,不是假的,兰哥儿总算放下些心,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一阵阵掉眼泪。
然说了和离和孩子归属的事儿还不算完,众人还没消化了这消息,沈川又平地一声惊雷:
“杨大地跟兰哥儿动了手,他有错,和离之后钱全归兰哥儿,杨大地再每月给兰哥儿和孩子支付抚养费,也不得以任何借口骚扰兰哥儿。
“大家伙都一样,凡是两口子过不下去要和离的,房子、田地、攒下的钱都对半分,孩子跟谁主要看妇人和夫郎的意思;要是一方犯了大错才导致和离的,那犯错的一方像杨大地一样,净身出户、支付抚养费。”
众人对沈川的安排都惊愕不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让峰子敷了些草药的杨大地第一个不同意,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猪头脸嚷嚷:
“我的钱凭什么分给兰哥儿?还要给什么抚养费,我哪儿来钱给他嘛!”
刚说和离时他还没这样大的反应,甚至是同意的,就想着和离了寨子会给他养夫郎孩子,他就算不干活儿也能找兰哥儿要钱使,还不用养孩子,以后年纪大了孩子还得认他这个爹给他养老,多好的事儿。
再一听钱要不来,反要他给钱,还不准他去找兰哥儿?不可能,想都别想!
其他汉子不说话,但看模样,一般人是不大同意的,半晌才有人支支吾吾道:“大哥,不是我们不听你的,这、这、这官府也没有这样偏心的官司啊!”
“是啊大哥,我就没听过哪家和离了孩子不跟爹的,那房子田地和钱,不都是汉子挣下来的家业?没有平白分出去的道理。”
“放你大爷的屁!都是汉子挣来的家业?你说这话你也要脸?”沈川还没说话,一边写寨规的邵元就怕案而起,指着人骂了一顿。
“你挣家业挣得几个铜板了?挣到背井离乡挣多大家业了我瞧瞧?人娘家好端端的却跟你跑了十万八千里到这地方来讨生计,完了你来一句都是汉子挣的家业,这就是你挣的家业?
“哦哟你多能挣家业呀,媳妇孩子跟了你都没饿死了哩。多亏你耽搁了,不然但凡说亲的时候那媒婆上点心,人家嫁个好人,这会儿早过上好日子了。还用得着来分你这仨瓜俩枣的?
“没有镜子总有尿吧?可撒泼尿照照你们自己吧!
“这种臭屁都放得出来,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替你臊得慌!”
那人教邵元说得脸红脖子粗,可邵元话说得难听却是一点不错的,更教人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其余人也被臊了一通,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躲起来才好。
沈川知道寨里人走投无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到底顾着人脸面,没说难听话。
但心里也有几分气性,就没制止邵元,让邵元指着一群大老爷们儿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等邵元骂够了又骂骂咧咧写起寨规来,沈川才冷着脸继续说。
“我也不强求,不愿意守寨规的自去老二那儿领了钱和户籍下山去,以后是富是贵都跟寨子没关系。
“如果两口子有分歧,妇人夫郎要是信得过我沈川的人品和能力想留在山寨,我沈川也养得起,不会亏待了你们。
“不敢保证能让你们穿金戴银,但衣食无忧、不为一个铜板发愁的海口我是敢夸下的。”
沈川话说完,一时没人应声。
梅寒默默站在他身侧,在衣袖底下与他十指相扣。
“我信得过大当家的,我跟李大壮和离留在山寨。”良久,青哥儿第一个站了出来。
一直习惯性不吭声的李大壮顿时瞪大眼,“我也没说要下山啊,更没说不守寨规,你干嘛跟我和离??”
青哥儿瞪他:“瞅你那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样儿,看了都教人心烦!”
沈川自然没糊涂到真给两人和离了,但有两口子表态了,其他人也前后做了决定。
多数妇人夫郎内心摇摆后,都先做出了选择要留在山寨,少数等自己男人拿主意;汉子几番犹豫纠结,有人还是决定留在山寨,也有几人做出不同的选择。
选择下山的有三家,算上孩子就有十一人。
沈川让孔方金按这段时日三家记下的功劳给钱,大人差不多一人给了四两银子,小孩也额外一人给了一两,就去了二十八两银子。
若是按市面上的工钱八十文一天结,一人是怎么也分不到四两银子的。四两银子都够普通农家一两年的花销了。
所有人都晓得是沈川看他们人生地不熟才多给了钱,好让人不至于离了山寨便走投无路了。
几家人都羞愧,但实在无法接受山寨的规矩,就自领了户籍,要带着孩子下山了。
沈川留人吃了中饭再走,别饿着肚子上路,倒更教人无地自容了。吃了饭孔方金也要下山一趟,得上他们上户口的县衙,把三家的户籍改到别处去,免不得又要使点银钱。
教人意外的是杨大地竟选择留在山寨里,打沈川说了去留随意的话来,他就鹌鹑似的不说话了。
几家领钱时青哥儿还拿话刺他,让他不愿意给抚养费就也领了钱赶紧下山去得了,谁知他虽眼馋那四两银子,却不应声,默认了给抚养费的事情。
这人精着呢。青哥儿冷哼一声就不再搭理他了。
这厢事情了了,忧愁的情绪存在不多会儿就被挥散了,妇人夫郎们很快欢欢喜喜做起饭来。
今儿立的寨规乍一听很是让人心里惶恐不安,如今定下来了再一想,就觉出好处来,大当家的心里向着他们呢,只汉子们吃些亏。
这般一说又有人说汉子才没吃亏,是以前妇人夫郎吃了亏,如今有寨规,他们不吃亏了,汉子占不到便宜了才是。
一想说得对,妇人夫郎们就高高兴兴的,一颗心向着沈川了,但不好跟沈川亲近,就都亲亲热热地拉着梅寒说话。
连向来不沾人边儿的兰哥儿,做针线活儿时也近着人群了,那张总忧愁苦闷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时不时跟人搭一句话。
以后的日子还不知如何,但人心底里就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