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上到二楼,羡予提着裙摆,钟晰特意迁就她的步伐,步子迈得慢了些。
羡予跟着他来到临窗的罗汉榻前,两人分坐两侧。
她半点不客气,“殿下说好了让着我的,我要黑子。”
钟晰含笑把黑子棋盒推到她面前,两人分别将棋盘上的棋子收起来。他俩动作都轻松自然,仿佛共同生活许久,也下过无数盘棋,才养成这样的默契。
此时天边还有半卷残阳,窗外清风徐来,吹走了白日的燥热,羡予这几日的郁闷也骤然散去。
延桂端着托盘给两位主子奉上两盏小岘春,都是取今晨收集的荷叶露珠泡的,清雅茶香外又多了一股荷香,映衬此情此景,再适宜不过。
真的要与太子殿下对弈,羡予才生出一点迟来的紧张感。殿下擅棋的名声她也是听过的,据说他十六岁时就能连胜左相三局。
方才钟晰邀请她下棋时的气氛太好,殿下看向自己的目光太认真,让她未经思考就一口应下了。
虽然殿下说可以让着她,但她还是输的太难看怎么办?殿下会不会嫌弃她是个笨蛋?一子未落,羡予心中的退堂鼓已经敲了三回。
她看看棋盘,又抬眸看看钟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钟晰哪能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心中暗笑,但面上不给羡予留一点退路,“开始吧。”
羡予悠悠叹了口气,素手执起墨玉黑子,仿佛已经能遇见自己溃不成军的样子。
让她没想到的是殿下真的有意让着自己。她十分谨慎,思考占了大部分时间,而钟晰也一直迁就着她,并且自己落子也慢,佯装自己尚在思索应对的样子。
若是羡予长时间思考后踟蹰落子,对方却能立即应对,这会对羡予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
钟晰不止考虑到了维护羡予信心的这一环,他还在喂棋指导羡予落子,故意留下一处破绽,提示羡予最佳落子点。
随着棋盘上落子越来越多,羡予倒是真的被勾起了兴致,差点以为自己是棋道百年不遇的天才,竟然能和太子下得有来有回。
钟晰引她上道,羡予自己悟性也高,直到他不留破绽,羡予也能跟上他的思路,这样才能体会出与他对弈的乐趣来。
钟晰左手撑在桌边,指节撑住额角,略侧头去看对面的羡予。
对面的小姑娘秀眉轻蹙,专注地盯着棋盘,手指不自觉摩挲那枚圆润的黑子,更称得她素手纤纤,一时竟分辨不出哪个才是玉制。
钟晰忍不住想那双玉手被自己握在手心里的触感。
两人思维都忙的很,羡予终于想出解法,落下了手中的黑子,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唇角微翘,抬头一瞧,钟晰不知已经维持着这个姿势看了她多久。
羡予的思绪顿时被那双黑沉的眼睛全部吸引了,心脏重重跳动一下,向主人宣告自己的存在。
她恍然惊觉,方才在楼下时,钟晰也是这样看着她弹琴的。甚至更早些时间,在秋阳山、在文心斋、在清越崖。
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旖旎的氛围如荷香一般弥漫开来,四周寂静无声,两人皆无言语和动作,也没人再去管方才还在焦灼的棋局。
不远处的木制楼梯上响起脚步声,霍然打断了这场对视。羡予才反应过来似的,迅速移开视线,掩饰般端起茶水轻抿一口。
然后她听见对面的钟晰轻笑了一声,嗓音低沉,带着一种蛊惑感。
他又在笑什么?!羡予在心中无声尖叫,还笑得那么好听!
上楼的是孔安,快速朝两位行礼后对殿下道:“殿下,大理寺洪民大人求见。”
双手端着茶盏的羡予轻轻眨了眨眼,显然没想到朝堂上的事就这么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了。
瞧着钟晰又有事要忙的样子,她便打算起身先告退了,“殿下,我先回砌雪斋吧。”
钟晰却摆手拦住了她,“你在这里玩会儿,我处理完带你去用晚膳。”
他又转头看向还在原地听命的孔安,语气已经冷了三分,显然是对这打搅自己和羡予的突发事件很不满,“带洪大人到琴阁来。”
羡予看着钟晰下楼的背影,于心中悄悄松了口气。若不是孔安突然上楼,方才那气氛下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太奇怪了。
她听钟晰的话乖乖呆在二楼,却没心思再去理会那盘棋,散落的黑白子好似拼凑出了钟晰微笑的俊脸,他低沉的笑音又在自己耳边响起。
她不是非要回砌雪斋,反正等下还要随殿下去用晚膳,羡予也懒得一来一回折腾。
她从罗汉榻上起身,朝窗外看去,果然见梁兴引着一名身穿官服的男子朝琴阁而来,应当就是那位求见太子的大理寺洪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