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钦一直坐在酒店大堂酒吧的一隅,望着来来往往的宾客穿梭在旋转门之间,似乎在等待着谁。
她懒懒地倚靠着沙发,面前那杯咖啡早已凉透。有熟人路过,贴心地没有上前搭话,只是微笑招手致意了一下,但杜若钦好像放空了一样,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给出回应。
时间流逝,夜色渐深,大堂里的人越来越少,酒吧的服务员早已下班,她却依然坐着,只是偶尔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终于,她等的人到了。
那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一身风雪走进酒店,双肩微微耷拉着,手拎着电脑包,脚步带着些脱力的迟钝。
杜若钦下意识地抬腕看了眼表:已经凌晨三点四十了。
她起身迎上前去。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附近治安也没那么好。”
她语气是一贯的温和,明明是担心的话,说出口的情绪却很清淡。
顾梓聿正边走路边想事情呢,冷不防地面前冒出了个人,他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先说了句:“Excuse me”。
等退了一步抬头,才发现是杜若钦,他的意识从混沌里慢慢回笼:“学姐,你还没休息?”
“问你呢。”杜若钦瞥了他一眼,“知道现在几点了?打你手机不通,留言也不回,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哦哦,对不起,”顾梓聿愣了一秒,才意识到杜若钦一直在等自己,他语气还带着点迟钝的客套:“我手机没电关机了,刚刚我一直和其他代表在写明早要交的决议草案,忘了充电。学姐有什么事吗?”
“怎么不在酒店里写?大家都在酒店里讨论…”后知后觉,杜若钦顿了顿,后半句话被吞了回去。
她只在第一天上午去了顾梓聿那个会场转了转,那时,顾梓聿的状态很好,她也就没操心,忙着指导别的学生去了。毕竟八中代表团分布在十多个会场,她不可能只把注意力放在顾梓聿一个人身上。
会场里林亦凡带着其他几个八中的学生和顾梓聿闹翻、公开打擂台的事,她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顾梓聿看到杜若钦住口,心知肚明,她必定是听说了这件事,他不想让她担心,找了个借口笑着说:“我那个 bloc 里的代表都不住在这家酒店,所以我就去他们那边写了,也比较方便。”
今天,哦不,昨天,是会议的第二天。顾梓聿自从第一天下午在会场上被林亦凡打了个措手不及后,就熄了和同会场的八中学生打配合的心思——反正他们都站在林亦凡那边。他的午餐 bloc 解散得干净利落,他也只能重整旗鼓,重新出发去寻找队友。
组建国家集团的前提,是成员立场趋同。集团一旦成形,大家便是利益的共同体。在这种结构中,大国天然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小国必须见缝插针地发言、不断参与磋商,才能维持自身存在感。否则,一旦被边缘化,就再难为本国利益争取机会。
顾梓聿已经失了先机,如今要去挤入别人早已成功抱团的 bloc,还要争取到话语权,难度非同寻常。
“晚上吃的什么?”杜若钦忽然问。
“嗯?”顾梓聿迟疑了一下,没太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这个。他还以为学姐等他到现在,是有什么急事要说。
“我问你昨天晚上吃的什么?”杜若钦语气加重了一些,“不会没吃吧?”
“哦,和他们一起点了外卖,披萨。”顾梓聿如实回答,却隐去了自己当时正忙着抱着笔记本打字,完全没心思填饱肚子。
“那昨天中午呢?”
“吃的三明治。”
这回就是明明白白的谎话了。顾梓聿那时候哪里来得及吃东西啊?昨天下午就要交工作文件(Working Paper)了,而一整个上午,在以林亦凡为首、国际学生居多的集团 A 和以康拉德中学代表团为首、本地学生为主的集团 B 之间,代表们一直在浪费时间,进行着无谓而无趣的辩论。
A、B两个国家集团立场基本一致,但为了争取主持发言的主导地位,他们反复动议进入有主持磋商,导致议程进展缓慢。
有主持磋商阶段的发言本应该被用来敲定工作文件,从而形成决议草案(Draft Resolution)的大体框架。然而,两个国家集团在无伤大雅的小细节上纠缠不休,最后,两个集团各自提交的文件不过是用不同词汇包装出来的、空洞的“支持女性教育”的愿景,没有有战略意义的实际性条款。
顾梓聿实在不明白林亦凡到底在想什么。他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模联人,怎么可能看不出这是在浪费时间?会议的目的是为了取得成果,而不是口舌之争。他简直就像是为了在主席团面前秀存在感、出风头,而故意要把这场会议开成一场大型辩论赛。
但顾梓聿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他和时间赛跑,没有投入那场浪费时间的口水战,而是静悄悄地坐在角落里,查阅资料、完善自己的工作文件。在动议通过自由磋商后,趁着A、B两国家集团的代表纷纷去吃茶点、闲聊放松时,他游说那些还未被吸纳进A、B两集团的小国代表,连最边缘、最沉默的几个国家都不放过。
自由磋商在会议胶着时非常重要,此时,代表可以离开座位,游走在会场内外,自由地相互磋商讨论。这一规则的本意是为了让代表能在私底下更充分地交换意见、讨论问题,但逐渐就发展成为会议中的休息时段。
A、B两集团的代表在有主持磋商阶段针锋相对,双方毫不相让,可谓是针尖对麦芒,自然到了这个时候就会放松下来。没人注意到,在他们休息的时候,顾梓聿正在“逆风翻盘”。
他拎着自己写的工作文件,在会场中穿梭奔走、低声交谈。说服、辩驳、协调、周旋,一遍又一遍,他在脑中修改着说辞,连对方代表的质疑都提前想好预判。面对对方的疑惑或反驳,他笑得谦逊、听得专注,可西装外套下的白衬衫早已被汗水浸湿,手里捏着的修改稿密密麻麻全是字。
就这样,他用一整个上午,重新组建了一个以自己为核心的新国家集团。
林亦凡也万万没想到。在有主持磋商阶段,顾梓聿保持沉默,没有发言,他还以为对方已经被自己打击得无计可施。
也对,一个第一次参会的新人,能大方的发言就已经算表现不错,能组成以自己为中心的国家集团就更是后生可畏,再被他这样打击后不哭鼻子都已经算得上是坚强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顾梓聿居然凭一人之力就拿出了份详尽完整的工作文件,并以此为基础,成功联络成了一个新的国家集团!
但这就是他不了解顾梓聿了,顾梓聿是一个凡事都会做准备的完美主义者,这份工作文件,是他在会议筹备阶段就已打好的底稿,再加上一上午的针对讨论内容做的修改,成品拿出来自然质量不差。
这一整天,顾梓聿几乎是靠着肾上腺素在硬撑,精神高度紧张之下,他根本没察觉自己整整一天几乎没吃什么。直到现在,那股兴奋劲褪去后,饥饿与困倦才像潮水一样,骤然涌上来。他胃空得生疼,眼前也隐隐发胀。
“不过现在,我是真的有点饿了。”
果然,仅仅靠一顿丰盛的早餐和自由磋商时吃的那一点点小食,根本不足以维持一个年轻生命体24小时的运转。
杜若钦看着眼前男孩可怜巴巴的模样,有些心软:“这么晚了也不好再吃东西,会影响消化的。你赶快回去睡觉,也没几个小时了,等早上起来再去吃早餐。”
顾梓聿刚才明目张胆地撒了谎,这回怎么好改口,说自己其实两餐都没吃?他只好装可怜,耷拉着眉眼道:“我现在真的饿得难受,而且我还得把草案最后再复核一遍,明天开会前得交。但是我现在真是饿得脑子都不会转了。”
杜若钦从没见过顾梓聿露出这样疲惫的神情,即使是之前她给顾梓聿布置了一大堆诘屈聱牙的阅读材料,他也只是笑一笑,隔天就把 summary 交到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