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怎么能这个样子?
当时她想。
哪怕是死,她也该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等她死了,她就守着她的坟过日子。
再不用做恶毒婶婶的,多好。
“反正她也活不长,不如就答应王员外,给他家儿子当童养媳冲喜吧。”
她嘲讽这个同床共枕好几年的丈夫,恶毒。
她恶毒,是因为她是外人。可他是她的叔叔,竟更恶毒。
那一刻,她心里诡异想着:“幸好,幸好她不是我的女儿,幸好我没有和他孕育过孩子。”
有他那样的爹,有自己这样的娘,又该养出多恶毒的孩子!
刘芳菲忘不了那一场火,她看不到烧进屋子的火,只看到牛棚里燃烧的火。
好大好猛烈的火啊。
刘芳菲脑子里绷着的弦断了,火声噼里啪啦,犹如一个个响亮的巴掌。
又像是那个自始至终都未曾有过怨恨的孩子,在火里哀嚎:“婶婶,婶婶,我好痛!”
她疯了一样冲进去。
刘芳菲知道,自己疯了,肯定疯了。
活着的不是刘芳菲,也不会再有人喊她“清清她婶子”。
她当然是该下地府去的。
因为她不断告诉自己,她其实是个好人,她不恶毒。
但她知道,她不是装的。
她就是恶毒。
她的手上,沾了一条无辜的人命。
村里人说:“孩子没成亲就夭折了,要拿去烧掉,灰都不能捡。清璇丫头就是被老天爷收回去了,不能立坟啊!”
她不信。
也有人说:“没有成人的孩子还不能投胎,要有亲人守着她的坟茔,直到她成年,才能打开往生路。”
她信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以余生,给无辜的孩子守岁。
“婶婶。”
那声音响起。
梦一样的。
刘芳菲转过头去,她看到了一个小女娃。
真好看。
和她想象中一样好看。
她原本,也是想养这样一个女娃出来的。
她潸然泪下。
“清清,是你吗?”刘芳菲哭得没有声音,眼泪却如同决堤的水。
一路,在她沟壑早生的脸颊上流淌。
她走不动路了。
砰。
她朝着任清璇,径直跪了下去。
“清清啊——”
任清璇没想到,当年那个雷厉风行的婶婶,竟衰老成这般样子。
算一算,她如今连三十都不到吧?
瞧着却像是五十岁的老妇。
她还记得,第一次开口叫婶婶时,婶婶才17,是个好活泼的姑娘。
老黄牛已经跑到了任清璇面前,硕大的牛脑袋在她肩上不停地蹭。
任清璇没有躲开,她快走两步,伸手去拉刘芳菲。
刘芳菲趁机拽住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她的那双手,格外有力,仿佛在确认什么。
是热的,鲜活的。
清清没死,她果然如同自己无数次梦见的那样,在好好活着。
她在任何地方活着,都比自己养得好。
她是回来报仇的吧?
刘芳菲说不出话来,她脑袋一阵阵地痛,接着浑身的骨头和筋也开始痛。
被火烧过的地方,尤其痛。
这是她每日都会经历的事。
终于要解脱了。
任清璇看到婶婶的表情,就知道她身体肯定不好。
婶婶从前,身体就很多毛病。
任清璇捏着婶婶的手腕,很自然施展治愈术。
一道柔和至极的力量,顺着婶婶的身体各处游走,将她身体修复。
比起凤溪山里的生灵,婶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治疗起来十分简单。
不过几个呼吸,任清璇的治愈光丝就已经完成了任务。
刘芳菲感觉自己哪儿哪儿都不痛了,浑身轻松得不像话,她从未这样松快过。
原本懵懂的脑子,也瞬间清明。
“我是,回光返照?”刘芳菲喃喃。
看向任清璇,许多话卡在喉头,不知如何说。
任清璇拉着刘芳菲的手臂,将她带出菜地,到了棚子底下。
她摘掉刘芳菲额头上的草叶,朝她微微一笑:“婶婶,不是回光返照,是你好了。”
刘芳菲愣神。
“你,不恨我?”
任清璇纳闷:“为什么恨你?”
“我对你很坏。”刘芳菲又看向那个小小坟头,“我害你差点死了。”
“婶婶,你教了我很多。你教我种地、摘菜,教我洗衣,教我做饭,也教我爬山爬树。”任清璇说得认真,“你没教我恨。”
任清璇从前不知道,但现在她隐隐明白了,她是个很优秀的学生。
她虽然学得不精,但她学得快,理解得快,这就足够了。
学精,需要时间。
木匠叔叔从学徒到木匠,学了整整十五年呢!
她不觉得婶婶对她有多不好,谁家孩子不是这样过的?
没有死掉,就是天大的福分,天大的恩情。
这是任清璇心中一直以来的想法。
刘芳菲就哭了,这次哭出了声音,哭得撕心裂肺。
老天爷啊,我都做了什么。
我把仙子的女儿,教成了傻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