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有人将至,太子只顿了顿手中的茶碗,一丝多余的眼神都未留下。
“云山玉寸。”太子抬起眸,向白煜伸出手,“既然来了,倒不如浅尝一口。”
白煜实在是诧异,这太子为何如此镇定自若,此时宫中权斗暗涌,迟鲤失踪,梁王当道,陛下昏厥不醒,身为太子,他居然还有心思饮茶品香?
“殿下,白煜不知您是何打算,但白煜斗胆猜测,此时宫中诸事,您应该是知晓的。”
“什么事?”太子玩味地扬起了头,“若是宫中事,那自然是陛下决定;若是东宫事,我也自有打算。”
“还望殿下是真的有分寸,若等到兵临城下,一切可都来不及了。”白煜尽力平复着呼吸。
“多学学你阿姐,不必动气。”太子将那名为云山玉寸的茶递在白煜掌中,眼都眨得极慢:
“白煜,天无绝人之路,你若愿按我的打算来,一切就还有转机。”
太子不置可否,白煜再忍不住凑上前去,向太子半跪行礼:“要白煜做何事,还请太子明示!”
“这权斗好似天平,我要你为我加上砝码。”说罢,太子目光回转,瞧向白煜的心口处:
“我赌的,是你的这份真情,一份值得你做出任何事的真情。”
众人皆醒,唯有白煜看不出。
消息传的极快,北郊行宫失火一事也只有梁王知晓,而始作俑者迟鲤,此刻又被反身绑在殿中,与梁王四目相对。
“幸亏消息及时,这行宫没烧多少。”梁王揉了揉眉心,“这里还是你的,你继续住。”
迟鲤宁愿自己此刻变成一头狮子,将眼前难掩怒意的梁王拆吞入腹。
“怪我,嘴里塞着东西当然说不了话了。”
他挥挥手,身旁的楚黎得了令,上前扯出她口中堵塞的布团。布团掉落灰烬之中,迟鲤大口喘着气。
“好在那两个不中用的,以后也看不见了。”
月光下,楚黎手中的麻袋滴落着什么,迟鲤不由自主的瞥过,那袋中两个圆滚滚的外形,显然不忍她细想。
血腥气忽然潮热地涌来,迟鲤胃中顿时翻江倒海,她却强忍着恶心,一言不发。
“我向来不喜欢不忠之人,很遗憾,你未能过关。”
迟鲤又紧紧合上双眸,只感知得到梁王在她身旁徘徊,呼吸粗重,很不满意。
下一秒,她便连同座椅,侧摔在地。
右肩先着了地,刺痛瞬间传遍全身,燃烧后的灰尘涌入鼻腔,她连连咳着,不由自主睁开了眼。
梁王收起悬在空中的足尖:“不要妄想我会对有杀母之仇的人……怜香惜玉,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迟鲤再忍不得,扬声道:“迟鲤自知有错,既然一次换不得殿下原谅,那这条命便交由殿下处置,只是陛下一心为民,不该无辜受此牵连,平白经此折磨。”
“迟妹妹心怀天下,果真如名士一般,不可折节。”梁王隐隐笑着,“不过我还舍不得你死。”
“来人,将那贱奴带上殿来。”
有人蹒跚着被甩在了迟鲤面前,整个上半身皆被麻布袋罩着,唯有呜咽声颤颤的传出。
布袋揪开,迟鲤喊出了声:“崔桃!!”
“今日这场火,众人都看见了,是该有人替你向天下谢罪。”他拎起崔桃,身侧剑光徐徐闪出。
“崔桃无辜,你心知肚明!”
“那我瞎了的右眼,便不无辜吗?”迟鲤一席话好似火上浇油,梁王目眦欲裂近乎癫狂。
迟鲤第一次觉得,剑刃出鞘的模样好似抽掉了她的脊椎。
“大人不要为崔桃难过,崔桃——”
崔桃的哭腔尚未散去,血色便先行溅落,径直灼在了迟鲤面庞。
崔桃应声倒下,她的双眸睁地极大,白森森的眼白布满了血丝,与迟鲤对视,毫无遮挡。
“行宫宫女失手打落了烛灯葬身火海,你觉得这个理由怎么样?”梁王擦拭着剑刃,长长呼了口气。
“疯子…疯子……”
迟鲤唇边出气极重,落着血的灰团也被吹开。
“行宫烧毁不多,别处也不用去了,你依旧在这里。”
梁王说罢,便随手将那擦了血的布撇在她眼前,嗤笑一声,关门落了锁。
幽静的大殿内再无片刻前的灯火通明,唯剩一死一活,一血一泪,面对着面侧躺在灰烬之中。
一场火烧得窗棂裂了缝,阴风窜入大殿之内,一道竹叶般的月光侥幸掠过迟鲤身侧,落在了殿中。
忽然间,月光没了踪影,取而代之堵上的,是觑隙之中的瘦弱面颊上,一颗溜溜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