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见那顶朱漆铜花纹步辇,李巍便放下了弓箭,将不过七岁的女儿唤来身边:“小五,去给你母后看看你的箭法有没有精益。”
五公主李瑰怀里抱着一柄镶嵌红宝石的小弓,是今日李巍回宫后送给她的。李瑰正宝贝着这把弓,得了父皇吩咐,也不再耍赖,笑嘻嘻地迎上母亲的步辇。
“母后——母后——父皇新送了我一把弓——”
关皇后抬手掀起纱帐,率先露出一双细长的眸子,眼中不曾带笑意。她的双眉浓密纤长,眉峰微微上挑,毫不掩饰她眉眼间的侵略性。胜在她五官大气,侍女又为她眉间点了一朵梨花,多了几分柔和,细看又多几分英气。
步辇落地,高公公撩起纱帐,关皇后大踏步走出来:“好啊,不敢见我,倒是先来贿赂你了。”
“母后,父皇让我向您展示射箭呢。”李瑰笑得贼兮兮的:“还向我贿赂了一把弓。”
她扬手将镶有宝石的弓展示给母亲看,言语间彻底把皇帝卖了个干净。
李巍走过来,伸手问她讨要:“既如此不讲情面,便把弓还回来。”
“才不!”李瑰作为最小的女儿,自幼得宠,才不知看人脸色是什么滋味。抱着弓一下子跑远了,气的她老父亲吹胡子瞪眼。
“参见陛下。”关皇后冷着脸行礼。
“天凤。”李巍拉过皇后的手往亭子里走:“日头正晒着,怎么不等我回去找你。”
关天凤冷呵一声:“只怕陛下不知又要躲几天才敢来见我?”
“哪有的事!”周边的宫女太监都低着头,当听不见帝后二人的打情骂俏。李巍讪笑:“你不气了?”
“我气什么?”关天凤斜眼看皇帝:“我姓关,那人姓王。他要获罪,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该气谁?”
“你这刚烈的脾性啊,”李巍觉得不至于:“好歹也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真能不管呀?”
“我姓关。”关天凤大马金刀坐下,李巍坐到她身边将切好的胡瓜递给她。
关天凤推开他的手,尚在生气:“我早说过,王昌岱不过酒囊饭袋,本事不大心却大。你敢给他恩典,把他指去姑苏作刺史,他就敢给我丢一个大的脸!”
李巍将手里的胡瓜吃掉,把皮扔到托盘里:“得,朕白躲这几日,合着朕的皇后一丁点也不生气。”
关天凤看他一眼,声音和缓了一些。手肘撑在桌案上,将头靠近李巍,大笑起来:“陛下,你当我生气,我却觉得你总算做一件让我觉得畅快的事儿。你下令把他流放去岭南那日,我午膳都多用了一碗饭。”
身后的侍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惹关天凤回头瞪她。
李巍都被她气笑了:“你们这一家子人当真奇怪,一个爹一个妈生的,怎相处的这么差。”
关天凤暗说你也没对你兄弟有多好,何况我与那王昌岱一个随娘姓,一个随爹姓。父亲自小看不惯我们这些亲近外祖的孩子,我与那被父亲养大的宝贝蛋关系能好到哪里去。
嘴上却说:“那小子总觉得自己本领大,没仗着我的势升官。这次让他跌个跟头才是好事,来日给我闯更大的祸,我与谁说理去。”
“陛下,你处置公允,却在心里把我当偏私且小肚鸡肠的人,我这才生气。”关天凤用手背抹眼眶,当真伤心,却不肯在外人面前落泪:“夫妻这些年,你却不了解我!”
李巍顿时愧疚不已,下一瞬却听关天凤训斥他:“陛下躲懒多日,连政务都不管。今日若我不来请,你是不是就要玩物丧志了!”
李巍又头大起来:“天凤何苦与那些糟老头子一般来训朕!”
陛下回宫后,几日不曾进宫的冯、宋两位大人又堵去了朝阳宫,惹李巍一个头两个大。
说回林潭被押送回京后,大理寺拿捏着他的把柄虽多,却都不算重罪。又有太子带头,与多位世家出身的重臣求情,一时也不好处置林家。
李巍被这大儿子气得头疼不已,关上门与皇后说他小话:“仁厚却糊涂,往后只怕要被那群老东西捏着鼻子走!”
关天凤把近日的奏折呈给皇帝看:“请陛下看看此次解试,礼部呈上的章程。”
李巍细细看着折子,看到今年的题目时略皱眉:“难了些。”
又看到分配给各州县的乡贡名额,皱眉:“怎偏远州县的名额远多于去岁?”
关天凤手指指向一处:“陛下再看看今年礼部负责审查的人是谁?又猜猜各地的主考官多少出身世家?”
李巍的面色难看起来,关天凤冷声说:“陛下或许不知,京中许多大人的嫡亲孩子倒是不曾远走,我却听说许多沾亲带故的子侄带着老师回乡安心复习,今年便留在了家乡考试。”
关天凤声音严厉,嘲讽道:“长安人才多,乡贡名额自然也比地方多。诸位大人真是好打算,自家学问好的便留下,学问差的便丢回老家?小地方的学生自然远不如他们这些在京中做学问的,这些大人却放任自家子侄带着京中的老师过去抢占当地学生的名额,是何意图?”
李巍脸上明确带了怒色:“大胆!”
皇后未明说的,他也想到了。若放任世家子弟占据朝堂,来日那些臣子是看皇帝脸色做事,还是看世家?今日他们能把负责科举的官员都安插满世家子弟,那他能不能猜他们会排挤寒门,抬举自己人?
关天凤便请旨:“陛下,或许该规范科举考生的户籍条例了。若放任世家子挤占寒门学子的空间,岂不要乱套。”
李巍沉着脸点头,又冷笑:“许是咱们这次动了他们的人,正要给我们下马威看呢。”
他是指林相。
若说一开始是皇后与世家起了纷争,他略偏向皇后。如今,他倒是正眼将世家作眼中钉了。
他唤来内侍:“去传褚玄通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