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阳殿中,皇帝抚着涨疼的脑袋,唤来小太监为自己按一按。他将皇后梳理分类过的奏章大致看了,正听人传报:相爷冯钺求见。
皇帝突然想起什么,有些惊奇地对内侍说:“这几日是怎么了?弹劾皇后的折子竟少了许多?”
奏折虽由皇后梳理,但她一向是个有脾气的。朝臣弹劾她的奏折,皇后不光不扔,反倒摞在一块儿,头一批送到皇帝的书案上。
一次两次倒也罢了,次数一多,皇帝看得便心烦。前头冯钺底下的人日日参皇后偏私包庇,既民间抗议者举家抄斩,为何林家二子之母却毫发无伤?
他们逮着此事做文章,要将皇后辩成是非不分之人,直指皇后偏私过重,不可参与前朝决策。宋相门下便清净了吗?不,他们参的是皇后小题大做,手段残暴,又生生将矛盾上抬到皇后不许文人说话的地步。
杀血亲,便成了他们攻讦之说,以‘不仁’“不慈”言其不堪为国母,当贬回昭仪之位。
所谓正反都有道理,两边各有说法,只是皇后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可在李巍看来,夫妻一体,他们打压皇后,难道便不是在踩皇帝的威严吗?然冯、宋两位老臣资历深厚,又有先帝口说‘朕殡天后,爱卿可管教皇帝’之言,李巍便不能轻易动他们。
两座大山压在头上,皇帝对此头疼不已。见皇后总算为潥溁县主找了新仪宾,也算是削弱了她与林家的关系,便不在乎对方是谁。赶紧有了借口堵住朝臣的嘴才是真,免得日日在他耳边嗡嗡嗡地吵。
冯相爷已六十有六,却仍精神矍铄,走路时从不要人搀扶。踏上一级又一级台阶,不见粗喘,面见皇帝时脸色红润,瞧着反倒比年轻他二十余岁的皇帝精神不少。
“老臣,参见陛下。”他只作拱手礼,以他的辈分与年纪,已然可以见皇帝而不拜。
皇后梳理的奏折,将近日有关泰山的事儿放在了最顶上。皇帝批阅下来,正在为此事烦心。
冯相爷此来,是要与皇帝议来年减税之事。泰山之行后,各项惠于民的政策便要一一颁布下去,以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钦天监官员自三年前便开始筹备,为封禅测定最佳时间,保证前后两年无大灾大祸。
说到封禅之事,难免老调重弹:反对皇后同行。皇帝不耐烦听冯相爷训诫,干脆从御案上抽了几本奏折出来诘问他:“十日前,清潭县递回京的折子。工部负责督促修缮的泰山山道为何塌陷?为何无人告禀?原因为何?可是有人偷工减料?”
“事关祭祀大事,工部自查却迟迟没有结果,可是对朕不满意,不尽心?”李巍说道此处,怒气愈显:“阜宁县送来的仙鹤,为何到京不足半月便得病死了?礼部可有用心?”
这一桩一件下来,生生让冯钺挺直的脊背弯了三分。皇帝仍不消气:
“你作为国之宰相,可有尽到督查之责?”
冯相爷低下头:“老臣失责。”
温和的陛下难得发怒,又是为封禅大事。冯钺心知,为近日被皇后贬罚的门生求情一事,今日是注定不成了。
李巍深觉这些臣子与自己不同心,对封禅敷衍至极,当下冷笑说:“吏部负责科举,纰漏层出不穷。若无皇后主张的糊名法,岂非往后年年都有漏网之鱼?此等大功,难道还去不得泰山?”
冯钺不再作声。
李巍不耐烦地摆手,让冯相爷赶紧走。内侍为他揉着百会穴,轻声道:“宰相年龄大了,陛下莫要因他而生恼。俗话说这老人家啊,越老越顽固呢。”
李巍闭着眼,一副神游天外之态。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内侍按得手都发麻了,他忽然道:“留太子监国,未免不会让那些老臣拿乔做主。雪姑的性子实在不像他母后,哎。”
“……去传太子。”
毗邻德阳殿的宫殿里,皇后正读着宋疏澜新著的书。守在门外的宫女远远望见冯相爷离去的背影,连忙进了晨露殿。
这儿原本是皇帝的书房,不过自从皇后处理的政务愈多,待的时间也长了,晨露殿逐渐成了皇后理政之所。
“怀雁,”关天凤看向宋疏澜,眼神颇有些无奈:“你啊你,性格总是太过刚烈要强。”
宋疏澜作揖,清冷的面庞上带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自是向皇后娘娘看齐。”
“我可不如你这般,”关天凤摇头:“过刚易折,道理你比我懂。怀雁,有时示弱并非就意味着输,只要结局如我愿,低个头又如何。”
她将手中的《英玉传》递还给她:“你写烈女守城门,方女提父弓,既收录了此二人的事迹,你便与我说说她们的生平。”
宋疏澜眸中闪过不解,缓缓说:“天下乱,蛮族侵。菿城困守半月,城主纪嵩欲开城门投敌。妻杨氏闻之不允,劝说哀求,纪嵩无动于衷。杨氏深知若城破,百姓皆成两脚羊,遂灌醉纪嵩,斩下头颅于城门威慑将士,最终守住菿城。”
“方炯乃岭地县令,家中祖辈善弓。山匪成灾之年,官府不得其法。是夜,山匪破入宅邸,烧杀抢掠,方宅灯火通明,方炯命女眷伪作家中人俱在。自携儿孙欲出城,惨遭山匪害。其女留守家中,与姊妹破祠堂夺弓箭,趁夜敲百姓门,拉拢敢反抗土匪者。方氏女布陷阱,主动引土匪追赶,分化而一一杀之。最终山匪抱头鼠窜,多数百姓得活。”
关天凤叹道:“你可知后续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