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台殿
李询章才系好斗篷,正要出门去。忽的听宫人传报,观徽来了。
她进来时携着寒气,肩上落的碎雪在暖融融的殿里消融化水,观徽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向三公主行礼。
“怎这副样子?”李询章吃了一惊,又见观徽是将前几天来借的《盛律疏议》归还,忍不住摇头道:“好不容易得几日假期,再之我亦不会催着你还,何必点灯熬油地苦读。”
“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了律书,才知从前许多事儿看得不全面。”观徽又想向李询章借新的书。
李询章皱眉:“若是囫囵吞枣地读,我可不借你。”
观徽连忙解释:“原书与注释我都牢牢记下了,只是有些不通达的地方,想着再看看旁的书。”
李询章止了着急出门的心思,顿下脚步看她:“这才几日,你都记下了?”
观徽道:“是。”
李素威半信半疑,翻开书随意抽了几页考问,果真对答如流。只是有些律条,观徽靠自己的解释总不达其意。
李素威合上书:“是我的不是,这本书平日里只随意看看,今日才发觉其中注释太少太浅薄。这样……”她微微思索:“你随我一起去吧,正好借几本阿兄的书。”
二人走在去往东宫的道上,观徽见她抱着一沓纸张,多看了几眼,李询章笑说:“是我新作的策论,想着叫阿兄替我看看。”
观徽便顺势笑说:“殿下与太子感情当真好。”
李询章显得理所当然:“阿兄仁厚,待我们友爱。”又说起弘文馆的学士编修书册,太子宫里往往有最新最好的:“你年龄尚小,免得阿兄不肯借你。我便说是我要看,到时再给你。”
观徽自然应下。
二人入了东宫,观徽不曾随三公主进明元殿,而是在庭中与宫人说话。原以为要等许久,不想三公主很快出来,脸色不好看。
观徽追问下,她道:“马学士在里边。”
不光出言讽刺了她的文章妇人之气甚重,连她借几本书也被说嘴:“不是女人该看的。”
“太子一定狠狠罚他了吧?”观徽好似天真地问,神情愤愤:“要是我说,他如今又不是您的老师,还这般不尊重您,该拖去打板子的。”
三公主神情怔然,半晌才说:“阿兄已然替我训斥过了。”太子仁厚,三公主一向知道的。
正要离开,观徽突然指着她腰间道:“公主,您的玉佩呢?”
李询章低头,才发觉腰间只剩下了一枚香囊,她脸上的怔然霎时替换成焦急之色。
皇家重视命格之说,钦天监自她出生后,便算着她的生辰八字,请高僧做法赐福。才求来一块莹着福气的玉佩,自襁褓中便伴着她。
“许是掉在了路上。”观徽连忙叫三公主身边的侍女沿着来时的路去找,又请东宫内的宫人在附近搜找。而后看向李询章:“三公主,您方才进去太子的书房,可会是落在那儿了?”
李询章见身边也只剩下了观徽一人,便说:“你与我一同去找找吧。”
二人步上台阶,侍卫将方才之事看得清楚,二人折返而来便不曾阻拦盘问。两人的脚步轻,沿着路低头找去,逐渐走到了太子书房外。
“殿下,您何必再看这份策论?弘文馆能人学士之多,哪个不比妇人写得好?”
太子声音轻缓:“英缇的文章倒也有可取之处,只是缺了该有的老师教导,许多提议便显得不成熟。”
马学士不屑道:“您便是太过惯溺公主,才叫她心比天高。从前都敢去弘文馆求老师,时不时写了策论让您来看,日后是不是还想学着那位——”
他的声音轻了下来,却显得咬牙切齿:“女子读太多书,未免不修妇德。”
太子的声音轻缓而放松,与往常温润的调子有些不同,细听能辨出几分刻薄:“孤拦着,她便歇了心思吗?”
马学士提议道:“殿下若要为公主举荐老师,在下倒是有个人选。”他说了一个人名,屋内传来一阵轻笑,太子揶揄:“马先生这性子啊……”
李询章无声地走了,观徽踮着脚跟上,见她神色恍恍,不经意间将玉佩递给她,悄声说:“方才在书房外捡到了。”
李询章下意识接过,忽而察觉出不对,回头看向观徽:“你——”
观徽作揖:“咱们回去再说。”
李询章冷着脸,疾步匆匆走下石阶 ,观徽跟在后面,笑着与侍卫说:“找到了,只是摔了一下,公主心疼呢。”
回到祯台殿,侍女小心检查了玉佩,不见有损,还奇怪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观徽笑而摇头,内里传来李询章的声音:“观徽,你进来。”
书房内只有二人,李询章背身站在书案前,观徽站于门口,逐步走近。忽而,瓷器于观徽脚边碎裂,李询章愤怒的面庞上有着显而易见被愚弄的羞恼:“你好大的胆子!”
观徽利索地跪下,诚挚道:“观徽并非故意,是天时地利人和也。”
“你——”李询章气结,嘴唇都跟着哆嗦起来:“你这意思,你引我过去倒是无辜了?”
观徽磕了一个头,清晰说道:“若太子管束好身边人,您便不会被马学士羞辱。若太子当真疼爱妹妹,言行合一,您便不会在私下里听到诛心之言。”
李询章的呼吸声粗重几分,观徽继而放肆道:“民间有一句俗语,话说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依观徽看,不光夫妻之间如此,师生、同伴,甚至太子与幕僚之间,亦是如此。”
“巧言令色!”
观徽欣而受之。
“你不怕,我将你所言所行告知太子吗?”站立之人垂首,冰冷冷地望向下首之人的头顶。
“观徽信公主有一颗进取之心,”她脆生答:“进学明理关乎人一生,于此行阻拦之者,无外乎仇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