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做好友的,也是个胆小怯懦之人,只敢穿杏色衣裳……为她戴孝。”
张庭嘴巴微张,蹙起眉头,掏出干净的汗巾递给郑博士。
她摇头推拒,语气悲怆:“眼看她高楼起,眼看她高楼塌,生前声名赫赫,死后无人裹尸,大半辈子的苦心经营、呕心沥血,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人间世事,还真是幻梦一场。”
张庭嘴唇闭上,又动了动,不知从何安慰。
但张庭摸清楚了两人的关系,郑博士是宗阁老的朋党,约莫是党首惨死,身为朋党必然要受到牵连,被贬官或是受到责难,令她恐惧忧虑,才有如此感悟。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您如今再筹划,到哪里都是为百姓、为社稷谋福祉,或许深耕数年,还能……”接下来的话还未出口,便被郑博士打断。
她闭上眼睛,沉沉摇头,“我如今还有多少个春秋啊……何苦再拖累于人。”
郑博士睁开眼,直直盯着张庭,说道:“年轻人,若有朝一日你在朝为官,便做个佞臣吧。”
“好人不长命,兴许还会遗臭万年。”
“祸害留千年,但起码生前享尽权利和富贵。”
张庭心中一惊,以为被她看出点什么,但好歹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儿,面上苦笑:“且不说学生一介书生,苦读多年,能否做官还未知。”
“但学生若有朝一日做官,必定也是做循规蹈矩,为民请命的官,若真抛却良心做了佞臣,那日日夜夜伏案苦学,又有何意义?”
郑博士叹息,拍拍她的肩,随即道:“你是个好孩子,老妇不后悔教过你。”
“不瞒你说,老妇平生最恨两面三刀、东诓西骗、谄媚枉上的佞臣。若遇到一个,老妇就是豁了条老命,也要将她摁死。”
张庭笑得无比真诚,“您说的极是,鬼话连篇、口腹蜜剑之辈,岂能有好下场?”
这话得到郑博士赞许,她感慨:“若是宗老婆子在,必定也极其欣赏你。”
“说不定,还想招你做首徒。”
张庭:还是不了。
她哈哈一笑,“若能得宗大家赏识,学生不胜荣幸。”
转而,面容悲戚,哽咽道:“只是……世事无常,唉!”
郑博士深有同感,拉着她一起饮酒,消遣苦闷。
有人作陪,郑博士痛饮得十分高兴,兴头上还作诗一首送予张庭,传授了不少诗书要点给她。
张庭也不含糊,端起碗盏与她对饮,跟她说些乡间的琐事,杀人夺财的恶匪,与友人相处的情形等等。
郑博士酒意上脸,两颊酡红,大笑道:“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经历却比常人还要复杂!”
说完,她又皱起眉头,“不对,常人遇到恶匪劫后逃生,往往心有余悸,你竟还这般淡定自若,不对劲。”
“还有!你小小年纪,就这般老成,家里人是怎么教的?太不像话了。”
张庭见到撑着桌子,身子摇摇晃晃,不敢再让她多喝,连忙夺走她手中的碗盏。
“学生自小父母故去,兴许是自己筹谋惯了,性子才深沉些,博士勿怪。”说着,她先去付了酒钱,再回来扶郑博士。
天色已晚,张庭送她回家,问了住址,吩咐车夫过去。
路过饮子铺,还去要了一盏蜜水喂给她喝,免得次日宿醉头痛。
这一路,郑博士十分安分,张庭让做什么她就做什么,酒品极好。
正要将郑博士交给郑府的婢子,却被她猛地拽住手腕。
张庭诧异回头,只见郑博士睁开迷蒙的双眼,满脸通红,还冲张庭打了个酒嗝。
张庭被熏得后退,嫌弃不已,却听她道:“孩子,你能走到今日真了不起。”
她身子晃了晃,“没有永恒的黑夜,你往后必定鹏程万里,扶摇直上。”
张庭愕然,连忙扶住她,笑着回道:“那就借您吉言。”
郑博士在外耽搁久了,她的夫郎出来扶她,脸上憔悴忧虑,像是很担忧妻子。
张庭随即松手。
从郑府出来,路过刚刚那条街,也就是之前崔经济口中繁华的通平街。
点心铺子还开着,门前倒是冷清下来,不过糕点做得多还没卖完,张庭下去买了两包点心,分别是桃花糕和梨花糕。
如今正是桃花、梨花盛放的时节,这糕点倒算应季。
一旁的药铺正要歇业关门,被张庭瞧见,又赶去要了罐冻疮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