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您在哪?元启下学回来了。”
清穆现身,就站在上古的床前,窗外的夕阳余晖照在他冰透的身影上,暖洋洋的。但元启觉得爹爹看起来暖洋洋不是因为夕阳,而是因为爹爹脸上的笑容。
“爹爹!”元启奔过去把爹爹紧紧抱住。
清穆一时没接得住元启奔来的力量,往后退了两步,坐到了上古床沿。
元启把整个身体都窝进爹爹怀里,抬头看着爹爹。
“阿启,不可这般莽撞。”清穆嘴中训道,脸上却挂着和煦笑容,柔柔抚摸着小孩的头。
“元启已经三天没见爹爹了,元启想爹爹嘛!”元启说着把脸也埋进爹爹怀里。
“爹爹身上寒冷,可别冻了你的小脸。”
“元启不怕冻!”元启说着又往爹爹怀里钻了钻。
“好了好了。”清穆柔柔笑着把小孩拉开一些些,“让爹爹看看你可长大些了。”
元启听话从爹爹怀里跳出来,在爹爹面前转了个圈。
八十岁生辰那日,元启一夜间从维持了数十年的七岁模样回到四岁时的模样。今日大雪,为了应季,小团子还穿上白狐毛披风,样子憨厚可爱,像一颗白色的小团子。
“胖了些。”清穆笑说。
“才没有!那是因为元启穿得多,不许爹爹说元启胖!”身体回到四岁,小家伙连性子也变了,变得爱撒娇了。
“好,阿启说了算,不胖。”清穆摸着小团子的小脑袋,给炸毛的小团子“顺毛”。
“爹爹,您怎么又在姑姑的殿中?”元启瞧了一眼沉睡的上古,歪着脑袋问。自爹爹现身的数月里,爹爹一直陪着自己,只是从前月自己病好透赖无可赖又被送去东华老儿那里上学起,他几次下学回来都发现爹爹是在上古姑姑殿中的。
“爹爹有些话要跟姑姑说。”
“姑姑睡着了,听不见的。”
“阿启平常也跟姑姑说悄悄话啊,爹爹也想说。”清穆摸着元启的头。
小团子小脑袋歪着像沉思,一会儿才说:“爹爹,您是爱后池娘亲还是上古姑姑?”
“……阿启,你还小,‘爱’之类的事情你还不懂。”
“阿启知道的,像那个蠢驴景涧对凤染姐姐就是爱,三伯对月弥也是爱。可是现在三伯好像又爱上白烁姐姐了,还整天追在白烁姐姐屁股后面叫月弥,元启就不大懂了,爱可以改的吗?那爹爹爱元启以后会不会也会变?”
“阿启,记住了,清穆爹爹很爱很爱你的后池娘亲,也很爱很爱你,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清穆摸着元启的头说。
“那上古姑姑呢?”元启歪着头看着爹爹问。
“上古她……”清穆目光移到元启身后的天空,山河岁月似在他眼底瞬间流过,“……上古主神,自有苍生爱戴……”
“跟爹爹爱后池娘亲和爱我一样的爱吗?”
清穆愣怔。
“我怎么觉得不一样……”元启歪着小脑袋苦思冥想着。
“阿启,”清穆弯下腰轻轻抚摸元启的头,“你想要爹爹和上古姑姑开心吗?”
元启点头如捣蒜。
清穆睇着小家伙,目光盈盈,“那就让爹爹和姑姑随自己的心意活,可好?”
元启迷迷糊糊点了一下头,张开双手抱住清穆爹爹的腰,“只要你们陪着元启,元启什么都愿意。”
“元启,男子汉大丈夫不可这般黏人。”
“元启就要抱嘛!而且爹爹您的神魂很冰,元启要抱着爹爹很久很久,让爹爹暖和起来。”
清穆由着小团子抱着,自己只轻轻揉着他的小脑袋,脸上笑意难掩。他闭上双目,在心中印刻下这难得的“很久很久”的温馨时刻,让自己在所剩不多的岁月里可以回忆,在独自卧病的日子里可以缓解心中孤寂。
天地间,夕阳余晖也没有了,只留茫茫黑夜与漫漫雪原。
清池宫掌起了灯,昏黄的灯光在冰寒天地间瑟瑟发抖。
“元启,爹爹要走了。”
抱在清穆腰上的小手抓紧了淡蓝色的衣衫。
“阿启?”
“元启知道的。”小团子把脸埋在爹爹怀里,小奶音闷闷的,“爹爹的仙躯在很远很远的北地睡着觉,爹爹的神魄之所以来见元启是因为听到了元启在哭。爹爹的神魄如果继续留在这里,仙躯就不能醒过来的,阿启懂的。”
清穆想把小团子从自己身上拉开一些。小团子紧紧抓住爹爹衣衫,在爹爹怀里蹭了几下脸,才让爹爹拉开。
清穆蹲下来,看着小团子。小团子肉肉的脸蛋蹭红了些,但及不上眼睛红。原本又圆又亮的大眼睛此刻低垂着,湿漉漉红通通的。
清穆伸出手,幻出小小海螺,海螺的尖端开了一个小口。“这个海螺是从北地来的,爹爹送给你。”他把海螺挂在元启脖上。
元启拿起来,吹了一下,没有声音,小眉头皱起来。
“这天地间,哪里都听不到这海螺声,除了它的故乡。等到你百岁生辰后,若爹爹还不回来,你便吹起这个海螺,北地的爹爹听了这海螺声便会醒来,很快就会回来找你的。”
“真的?”元启抽抽鼻子问。
清穆慈爱笑着点头。
“好!阿启就等到一百岁后再吹响这海螺,而且阿启保证再也不哭鼻子,害爹爹神魄担心。”
“乖。”清穆把小团子裹在怀里。
窗外,天地间又落起雪来了,清穆越来越透明,随风消逝了。
一片雪花在眼前随风飘飞,元启伸手接住。
这片雪花,仿佛是在自己躲起来哭泣时化成爹爹安慰自己的那一片,而他与爹爹相处的数月时光仿佛化成了一片雪花落下来的一瞬。
但挂在胸前的海螺告诉他:爹爹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