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两人气都消得差不多了,沈寞便将房门锁好,独自去找格桑了。
说是找,其实也不算,沈寞轻走熟路地钻过灶房后院的小洞,果然看到格桑正坐着喝闷酒。
这是鲛族和鲨族的交界处,格桑有一段时间天天坐在这喝酒。
“人终有一死。”沈寞边说边随意地坐在格桑身边,仿佛他们不是君臣,而是兄弟。
“但不该像你似的,死得这么窝囊。”
“我好歹是一族之长,你说话不能尊重点吗?”
“你现在坐在鲨族的地界上,谁管你是哪族的族长。”格桑呛道。
居然……无法反驳。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格桑总算恢复了点理智,“那个侠客,就是你常念叨的白垣吧,他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沈寞叹了口气,“他见我喝下了毒酒,便用我的剑自戕了。”
“只有芷宿认可的人才能将其化扇为剑,他居然能驱动芷宿,看来你还将自己鲛人的身份告诉了他。”
沈寞不置可否。
“真的无药可医了吗?”
“嗯。”
“这么多年,痛吗?“
“不痛那是骗人的。”沈寞苦笑,“最痛的时候,夜间翻身都困难,必须定期找萨桑施针,但能多活几年,也不亏。”
“这么怕死,还瞒着那么多人,死前没人给你送葬你就有的哭了。”
“不是怕死,是舍不得你,舍不得阿洛,所以不想死 。”
“差不多。”
“还是有区别的。”
沈寞和格桑并肩坐着,一人一壶酒,好不潇洒。
“该回去了。”格桑说。
“嗯。”
之后两人便各自回房,路上他们皆是心事重重,一路无言。
这边沈寞哄睡了魔偶后已是疲惫不堪,一上床就睡着了。
今夜他又梦到了白垣。
梦中,白垣满身是血倒在他怀里,腹部上插的是他的剑,白垣哭着给他道歉,在一声声的道歉中,停止了呼吸。
沈寞陡然惊醒,吓出一身冷汗,四年来,他夜夜都会做这个梦,可是不管再梦到这个画面多少遍,他仍旧心有余悸。
阿垣啊。
这个梦像是在惩罚白垣又像是在惩罚他。
沈寞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他赤着脚,漫步在鲛宫,走着走着,便走到了沈毓的住处。
沈毓殿中还燃着灯。
沈寞推开沈毓的卧房门,沈毓正坐在书桌前看书。
“这么晚了,毓儿怎的还不睡?”沈寞出声,沈毓才察觉有人。
沈毓见是沈寞,忙放下书,起身行礼,“侄儿给二叔请安。”
沈寞摆手让沈毓生下,余先瞥见桌上的书卷,“《周易》?毓儿还对这个感兴趣吗?”他问。
沈毓答:“先生说二叔每日处理公务很累,侄儿想多看些文献,也多学些知识,好早日入朝,能为二叔分忧。”
“你既感兴趣,日后可以多与先生讨论,还有不明白的,也可以来问我。”沈寞心中倍感欣慰,如此忠孝之人,日后若真传位于他,鲛族应当会更加繁荣。
“二叔,你今日看起来有些憔悴。”沈毓一贯心细,自然觉察到了些异样。
“二叔……想到了一位故人。”
“是已故之人?”
沈寞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点头。
“二叔这般模样,想来是重要非常之人,是二婶吗?”沈毓问。
沈寞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看二叔这样,大概是爱意尚未宣之于口,斯人便逝,二叔今日想起,可是遗憾?”
沈寞惊叹于沈毓的推断能力,他未曾经历过那些事,竟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你小小年纪,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事情?”
沈毓露出羞赧的神色,道:“二叔,我告诉了你,你可莫要恼我。”
沈寞点点头,沈毓才继续说:“前些日子南夜婶婶住这儿的时候顺便来看过我了,她说我太古板,说小孩子不应该天天待在这四方书院,看这些枯燥无聊的古籍,然后就给了我几册话本,我瞧着有趣,没忍住,就收下了。”
沈寞额上青筋鼓了鼓,却还要装作心平气和,“这没什么,只是切记莫要误了功课,她都给了你什么样的话本?”
“有很多,有男人和女人的爱情故事,也有男人同男人的……”
沈毓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寞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他忙给沈寞倒了杯茶。
沈寞喝水似的喝完了茶,嘴角一抽,在心里给南夜记了一笔,明日就递拜贴,必得问清楚了。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睡吧,二叔先回去了。”沈寞找了个借口离开。
“恭送二叔,二叔夜安。”沈毓的声音回荡在沈寞耳边,只可惜,今夜注定不安。
回寝殿的路上,沈寞再次想起白垣。
七年前白垣救下他,自那之后,他与檀胥便在白垣家中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