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濯走上前,把那堆东西上的塑料布掀开,露出下面陈旧的木制儿童滑梯来。
滑梯还没有盛组长的腿长,盛濯看了一会儿,说道:“院长买了一些废旧的木料,花了两个星期自己做的滑梯。我小时候也玩过,后来我们长大了,滑梯小了,就一直放在这。”
何汐摘下手套,轻轻抚摸滑梯的边缘,感觉出木材的毛边被打磨得很光滑,所有的棱角都切成了圆弧形,即使是很小的孩子在上面玩,也轻易不会划伤磕碰。
他的手在上面停留了许久,忽然脑中灵光闪现,他慢慢思索着说道:“……你们福利院是不是有十三个孩子?”
盛濯目光一颤,“……你记起来了?”继而他眼神又垂了下去,“不过不是十三个,是十二个。院里开支紧张,院长从很早就不收新的孤儿了。我们平时吃不起蔬菜,只能吃营养剂,如果谁到了十六岁成年,院长会特地买蔬菜做一顿饭,吃完这顿饭,就不再是福利院的人。人一年年减少,出事的时候,院里只剩十二个孩子了。”
何汐那点刚闪现的思绪又断了,只好静静听盛濯讲,知道他心情不好,笑着说道:“钟院长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盛濯嘴角浮现一丝苦笑:“……不。她脾气很差,很急,时不时骂人,她让我陪她出去买菜,我去买,她在暗处看着,因为卖菜的已经被她骂怕了,不敢跟她说话。”
何汐莫名想笑,闷咳两声憋住,看向不远处几间小屋,道:“那里是干什么的?”
盛濯道:“那是我们的宿舍,上中下铺——床也是院长自己钉的。”
盛濯从小长大的地方说是福利院,其实只是几间拥挤的小屋,连别说操场,连吃饭都是挤在厨房里。盛濯他开了房门,索性带着何汐一间一间看。
宿舍房间里的东西大多保持着旧模样,墙壁没有一块干净,全是涂鸦,不过颜色只有反复几种,大概是彩笔的颜色太少。
盛濯示意何汐闭眼屏息,拉开一面帘子,灰尘纷纷扬扬地飘了下来,再睁眼时,眼前赫然是数张旧课桌。
盛濯道:“地方不够,院长就在宿舍里面隔出一块地方给我们当教室了。以前是她自己给我们当老师,后来她突然有了诺诺和小谨,身体越来越差,我们让她少操劳,从外面请人来帮忙,她不听。”他眼神明暗,终于叹了口气,“她就是那么倔,认定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会改。”
何汐沉默,余光看到简陋的讲台上有几支粉笔,盛濯道:“当时买不起智脑手写屏,好在粉笔很便宜。”
何汐对他轻轻一笑,走过去,挑了一支黄色粉笔,粉笔已经用到很短了,他拿着剩下那一小截,转身在一米见方的小黑板上画起来。
他画得很快,刷刷几笔,粉末飞扬起来,他忍不住扭头咳嗽一下。又是几笔,一大簇栩栩如生的向日葵就在黑板上成型了。
何汐回头,眼含笑意对上了盛濯的目光。
盛濯走到他身旁,看着那簇向日葵,花瓣简洁,却是盛放的,热烈昂扬,有无限的生机一般,抖擞着精神。
何汐温柔一笑:“送给钟老师。”
盛濯也笑了,他拿起一支绿色粉笔,随手添了几片绿叶,看了几眼又擦掉了。
何汐惋惜:“怎么擦了?”
盛濯摇头道:“我画得不好,加上就是败笔了。你……”
他给何汐递过一张纸巾,示意他擦擦手上的粉笔末,何汐好奇道:“我怎么了?”
盛濯看他:“你头不晕了?”
何汐:“……”
何汐这才想起这茬,下意识整了整围巾,粉笔顺手放进兜里,又忙掏出来放到讲桌上。他微笑着揉揉太阳穴:“的确不疼了……带我看看钟院长的办公室吧,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蛛丝马迹之类的……”
于是盛濯带他去自己已经翻过八百遍的办公室。
办公室好似储物间,各种旧玩具衣服乃至锅碗瓢盆堆了一屋,办公桌只占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
“没有储藏室,东西就放在这了。”盛濯走到桌前,拉开了小抽屉,“院长的奖章以前就放在这里,她说要奖励学习好的,按照我们的人数买了十几枚奖章。我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东西就已经没了。”
何汐道:“你学习很好吧,钟院长有给你发吗?”
盛濯点头:“有,我成年离开之前,她把奖章别在我胸前,对我说……”
盛濯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深吸了口气:“她说,从前我是福利院的人,此后就再也不是了,不许朝后看,不许回来看她,只管走以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