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两!”
“五百文。”
“八两!”
“五百文。”
“老钱你瞎了眼了是不是,你仔细看看这雁鱼香炉盖,这手艺,这用材,才值五百文?”
周梨两手叉腰瞪着布蓬下的老人,一边飞着唾沫一边拿手指狠狠在铁色香炉盖上敲了敲。
老人叼着一杆油润乌黑的小烟斗,笑眯眯地:
“小果儿,给你五百文都是看在咱两的交情份上了,拿什么不好,拿个铁盖盖回来,要不是看上面的雕饰走纹还算精巧,这东西我收回来也只能扔给赵老三去打铁。”
“喂,这可是……这可是大户人家用的东西!说什么也要三两银子吧?”周梨不服气。
“八百文,真不能再多了,不然你去当给隔壁铺子的刘二麻子,也许他会多给你两百文。”
“不要,”周梨撇了撇嘴,带着一脸的怨气说,“上次我从知府三姨太的屋子里拿了只耳坠过去,刘二麻子转眼就报了官,害我一通好躲。”
“那就八百文?”
“知道了知道了。”
周梨眼也不眨地盯着老人将八贯铜板数好,在布蓬下的红木长案上摆成一溜儿,又从腰间摸了个玉章出来,问:
“这个呢?这个值多少?”
老人才扶着老腰直起身,抬头瞥见周梨手中的玉章,两眼顿时像恶狼一样泛光,一手抢过来,对着布蓬外头的天光左右翻看:
“我的个亲娘啊,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东西?”
周梨顿时来了兴致,小跑到老人身侧,也顺着他的目光盯着玉章看去,问:
“怎么,很值钱么?”
这东西当然也是从永宁殿里带出来的。
当夜乌漆嘛黑,周梨卷着帷布从房梁上荡下来的时候只来得及摸到皇帝床塌边上的雁鱼香炉,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思,她当然毫不犹豫就掀了炉盖往自己怀里揣,这炉盖一掀开,又摸到檀香灰中一丝冰凉,管他三七二十一,也就把埋在灰烬中的这枚玉章带了出来。
“值钱倒是不见得,我只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章。”老钱咂咂舌,有些意犹未尽地把玉章交回到周梨手中,语重心长道:“你去梨花巷子里问问张婶这东西她要不要。”
“她给的价钱更高?”
“不是,她家正好缺一个垫桌角的石头,也许这东西能派上点儿用场。”
“垫桌角?这可是……这可是大户人家的东西!这手艺……”
手艺不咋地,整个玉章四面都凹凸不平,一面勉强能看出来雕着几座大山,一面刻痕只画了半只小狗,另外两面则完全看不出来刻章人的本意了,只剩下些扭曲歪斜的线条纵横其间。
周梨自知理亏,转了话音立即道:
“这用材——”
“用材倒是百年难得一见。”老钱接话。
“是么?上好的玉料对不对?”周梨摇了摇玉章凑到老钱面前。
“那也不是,这玉没有玉眼,也没有水头,满身的乱絮,寻常玉矿里挑也难得挑出这么一块全是瑕疵的玉种,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
“一百文都值不上?”
“你倒贴我一百文也许能考虑考虑。”
“不识货的臭老头!”
周梨恨恨地将玉章收回怀中,一把揽着红木长案上的八贯铜钱挂在自己的腕臂上,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这条小巷中最有钱的女仔。
按说这么明目张胆的炫富行为总该引来旁人几串艳羡妒忌的眼神,但梨花巷子里各色各样的方头布靴来去匆匆,却没有一个人在周梨的附近慢下脚步。
街对角的人群倒是停了一堆。
拨开一层又一层的长衫布衣,最里面一个翩跹的青色身影藏在其中,也是相仿年纪的少女,她穿一身水青色的薄袖轻纱衣,乌黑的长发上没什么饰品,只用一只木簪松松垮垮地打了个卷儿。
脸上没什么胭脂,身上也没什么首饰,已然是低调到不能再低调了,就这样,还是忍不住让梨花巷子里所有路过的人群侧目。
周梨分了四贯铜钱往这少女怀里一搭,少女一个踉跄,险些被砸在地上。
“装什么装,谁不知道你梅花桩日日都要跑个三百遍,下盘的功夫恐怕比我二姐还要稳当,如今就这么弱不禁风了?”周梨给了个白眼。
“你这是偷袭。”陈叮叮抱着满怀的铜钱追上去和她并肩,上下扫了她两眼,问道:“你去见过陈崔了?”
“你怎么知道?”
“每次你去见他都要穿最好的这套衣服好不好。”陈叮叮不齿。
“要你管。”
“怎么样怎么样,这次任务收手,他分你多少银子?”
“银子?他让我去戒律堂领二十鞭子。”周梨皱了皱鼻子,叫苦道:“一会儿还得换回我的五兜破布衣回去挨罚,可别打坏了我这身衣服。”
陈叮叮愣了一下,也没想到陈崔能发这么大的火,抱着一垒铜钱站在原地踢脚尖,小声嗫嚅道:“对不起啊……小果儿……”
正是一日间太阳最好的时辰,阳光洒落在陈叮叮眉梢发尾,又从长长的眼睫上飘落到陈叮叮的眼睛里,即使是满脸内疚的表情,也遮不住瞳仁里琥珀色的微光。
这让周梨忍不住想起来刚认识她的那一天。
也是这样一个晴朗的春日,街角的酒馆里坐满了各色各样的贩夫走卒,周梨兴致勃勃地提着二姐的竹筒朝柜台上一扔,豪掷三个铜板说要装满一筒子不掺水的好酒。
老板娘哈哈大笑,嘱咐帘子后面的伙计要掺三成清水,周梨将柜面一拍,瞪着眼睛说:
“不是说好了不掺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