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铁图兰的衣服吧?”
阿那错点点头,却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铁图兰是什么?”陈当当问。
“是那达慕的宫殿,听说里面的侍从和女孩的衣服上都绣着金槿花。”
季长桥的眼神落在阿那错绛红色的马甲侧面,她穿一整身雪素色的长裙,长裙直垂到不足一握的踝骨,没有任何绣纹,身上的小马甲却用金线绣了半朵将开未开的槿花,平添一点点的华章。
“前些日子也有人和你们一样,趁我不在这里的时候偷喝了一大瓮的奶,明明都用木塞子封上了,怎么就偏偏能找到呢?”
阿那错笑了笑,用不太流畅的中原话慢慢说:“想让阿古依帮我把这些瓮子都搬出去,可她最近总是很忙,连巴格都被喊去帮她搬箱子。”
“搬箱子?”季长桥回头朝木窗外望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
“那达慕大会马上就要开了,大家都很忙,阿古依说从你们中原送过来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多,最近还有一支镖队驼了十二只箱子,她一只都搬不动,只好叫巴格帮忙了。”
季长桥点点头,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正事:
“你说……已经有十二只箱子运到了铁图兰?”
“那倒没有,所有的礼物都被放在阿古依的羊圈里,那达慕还没说篝火一定在铁图兰烧起,所以大家都在等。”阿那错也看了一眼窗外,远边的沙丘上渐渐泛起断断续续的青色,仿佛是要天亮了。
“你们要去哪里?”阿那错问。
“大概是铁图兰吧,既然大家都在铁图兰等,我们也只好先去铁图兰了。”季长桥说。
“你们也要看那达慕?”
季长桥点点头。
“哎呀,那你们可走反了!”女孩一拍掌心,急得在火堆旁踱来踱去,见季长桥和陈当当呆呆的样子,只好从火堆里取了根柴棍出来,就着旁边的石板画了一幅简图,道:
“是风沙带你们走错的么?铁图兰在西边,你们在这呢。”她用柴棍圈了两个圆,彼此相隔半个石板。
季长桥和陈当当对视一眼,都有些窘相。
阿那错挠挠脑袋,又坐下来,道:“还有时间的,你们和我一块儿去,走最近的那条野道,就能在篝火点燃前见到那达慕。”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漠北的野道不比上京城,走错了是会要人命的,死在这里连收尸的人都没有,只能添做鹰鹫的塞牙肉。
“你和二王子长得很像。”阿那错冷不丁地说,望着陈当当。
陈当当点点头,这就算是回应了,尽管他不认识什么二王子。
“我很喜欢你。”女孩又说,明朗地笑起来。
这回轮到陈当当哑然了,“喜欢”这两个字在上京城中实在是比金子还要珍贵的东西,他在象姑馆里见过数不清的男孩女孩,情不自抑的时候也能看见他们抚摸着彼此的唇瓣或者耳骨,可是没有一个人先开口对对方说“喜欢”。
陈叮叮说上京城的人好像秋天里的红桃,你看他们外表光鲜,气质雄昂,好像咬下去就会溅出很多果汁,可是里面的核是很硬的,拿铁锤敲都敲不开的那种,他们可以把衣裳褪去,把身体交给你,可要他们心里的一小块地方,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说这句话的时候陈叮叮正好吃完一整个红桃,拿黏糊糊的手往陈当当身上蹭了蹭。
此时骤然听见阿那错说出这句话,陈当当心里一动,想起自己沾满桃汁然后再也不能穿的那件冕服,莫名觉得眼前这个女孩是可信的,她不会把你丢给漫无边际的沙丘或者烈日,只因为她说了喜欢你。
“那是什么?”季长桥猛地站起身来,扒住不高的窗台。
离天亮还有片刻的时间,青色的天际线终于慢慢能看清,沙丘尽头一片绿色,缓缓朝他们靠近,可是那不是天亮前的征兆,而是数不清的狼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