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只有别人驼我的时候。”季长桥心情好像不太好。
“不行。”周梨向身后一望,倒在沙地中的黑马早就看不见了,身前身后除了季长桥,再也看不到别的活影,她动了动右腿,依旧隐隐作痛,只好又把双手紧了紧,“今日绝不能把我丢下来。”
“今日?”
季长桥有些好笑,少有地调笑道:“明日就可以?”
脖颈上却忽然有一颗滚烫的水滴。
周梨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抽声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即使真的要丢下她,也不该是在今日。
后面的话周梨没有说出口,季长桥屈身将她放下来,她心中一慌,落地时连忙紧紧地扯住季长桥的胳膊。
她没有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停不了眼睛里的泪水。
她想这次就不该来什么漠北找什么黄金,自从和这些黄沙沾上关系,她就没有一日睡过好觉,每天晚上闭上眼就能梦见那个买了一串糖葫芦就再也没回来的妇人,不然就是梦见自己跟在二姐身后亦步亦趋地跑。
她好像从来没停下来过,从一张布满厚茧的手牵到一张布满薄茧的手,再从一张布满薄茧的手牵到陈崔的衣角,她抬手又狠狠擦了擦眼睛,心想都是这些黄沙的错。
可是不来漠北,上京城里的人还会留她吗?
想到此处,周梨再也忍耐不住,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这样哭了半刻钟,身旁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周梨一瞬间意识到他也许已经走了,慌慌张张地抽了抽鼻子,瞪着朦胧的眼睛四处一寻。
那身月白色的衣裳却还是站着,像一块压在地上的石头,或者大树,安安静静地在她身边待着,什么话也没说。
也许衣裳早就滚成了满身的土色,周梨眼泪未干,依旧觉得他身上是干净的。
在模模糊糊的泪光中,她看见季长桥顿了一会,伸出一只手来,掌心托着一件几近于墨色的玉环,道:
“送你。”
周梨接过,手中沁入丝丝的凉意,她再抬头时,季长桥已经在她身前半跪,从自己锦色的衣袍上用力扯下一截,细细地将她受伤渗血的裤脚撩起,再包扎。
“为什么送我?”周梨捏住玉环,抽噎着问。
“为你庆贺生辰。”她听见季长桥停了一会儿,才解释道:“出来得急,随身也就这么一件东西。”
“是很贵重的东西吗?”周梨小心翼翼地问。
季长桥仰着脖子抬头,等她又擦了一遍眼泪,才看着她的眼睛说:
“不值钱的东西,但比我身上任何一件玉圭都重要。”
“送给我?”
“送给你。”
周梨终于笑起来,依旧湿润的眼眶眯成一道细细的弯线,缝隙中露出一点点灿金色的霞光。
太阳在季长桥的背后升起,她向远处看,一线的沙丘上缓缓升起一朵赤红色的大蘑菇,阳光挤开层层云团,带着霞光奔涌而出,割开地面和天际连绵的一片。
不知为何,竟让她觉得有些饿了。
她把右手伸到口袋中,摸到一小颗的坚硬,心中一动,拍了拍身旁的沙地,向季长桥喊道:
“你来。”
季长桥在她身边坐下。
周梨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墨色的棋子,郑重其事地交到他的掌心。
“黑棋?”
“很重要的东西,”周梨盯着他说:“从陈崔的翠玉轩里摸出来的。”
季长桥交还给她,淡淡道:“你自己留着吧。”
周梨却不让,又将这枚墨色的棋子拍到季长桥的手心,卷起他的五指。
季长桥还要还回去,却见周梨小小的一只手盖在他合起来的拳心上,季长桥僵住了半瞬,只觉她的手心今日依旧很凉。
“不是我摸出来的,是小赵摸的,一整盒的棋子里只有这一颗黑棋,其余全是白的,我和小赵用那盒棋子做弓弹,打了三日的松果,一枚棋子都没打中。”
“只有这颗黑棋,在木弓上弹出去三次,又让我捡回来三次,掉了三颗松果,简直称得上是百发百中了。”
“我想这颗黑棋应该运气很好吧,一直把它带在身上的,今日交给你,当是和你换这只玉环了。”
周梨说着,解下自己腰间玉章上的细绳,串进季长桥刚送给她的镯子上,再系到自己的腰间,用指尖一戳,环佩摇晃。
季长桥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将那枚黑棋收回到自己的袖中,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等一整轮的红日托起晨光在沙丘下升起,两人才踉踉跄跄回到了原来的小木屋中。
昨夜插在栓口上的火把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柴棍烧了半截的炭色,倒在地上。
屋里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