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我又要吐了。”
“又吐不出来。”
“我得上树坑那儿蹲一会儿。”
“我靠,怎么天旋地转的。”
……
沈同学喝多了像个话唠,江远默默叫好车,刷新着小程序里的司机定位。
江远看了一眼沈知行,打开微信迅速发了条信息,快步走向沈知行蹲着的那个树坑,路灯把他们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沈知行一直低着头,双手环在膝上,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就在江远以为他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蹲着的人突然笑了,他蹭了蹭额头,嘟囔了一句:“我今天很开心。”
“什么?”
“我说,”沈知行用手撑着下巴,目光停留在树坑里那一堆干枯的树杈上,“我今天高兴。”
他声音很轻,带着点鼻音。
“本来我心里不痛快,憋了一肚子的话说不出口,我就想请假回家往床上一躺睡一整晚,不管什么作业啊卷子啊,还有成绩。”
沈知行说话的时候又像没醉,眉眼低垂的样子难得柔和。
“我在别人眼里就像个小丑,一个只会学习却毫无长进的小丑,”沈知行顿了一下,接着说,“袁满告诉我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其实是想问需不需要提前来帮忙,结果我话还没说完,他就以为我因为没考好不想来了。”
江远没吭声,这些话里掺杂了太多的个人情绪——
“老李每天都给我灌鸡汤,他碰着我就说‘你得相信高三也有黑马‘,我他妈当时真信了,我就觉得我又不傻,凭什么不能努努力把成绩提上去呢?”
“就是因为我不信我成绩上不去,不相信我就这样了,所以一直都紧绷着根弦,每天硬撑着五点半就爬起来上自习,晚上得学到一点多才能睡安稳,我把这一天的学习计划列出来,完成一项打个勾,笔记本上满满的一篇我看着就觉得特踏实。”
“考试之前我就想,都努力成这样了,老天咋也得给我点惊喜吧,”沈知行仰起头,眼神晦涩不明,“你是不是觉得我特矫情?”
江远盯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打断他的话:“没有。”
沈知行好像没听见江远的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肯定会想,别人也肯定会想,这么跟成绩较真干什么,人生又不是只有学习这一条路可以走。”
“可劝自己和劝别人是不一样的,道理我都明白我都懂,我说得比谁都好,但就是忍不住想,为什么原来跟我差不多的同学现在还能在以前的位置上,只有我一个人被落下了呢?”
“我怀疑自己,每次考完试一出分我就想为什么又是这样呢?明明我的努力也不比别人少分毫,为什么就偏偏是我呢。”
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江远。”
江远微微一怔。
身前的人眼底发红,隐秘的情绪被无限放大,沈知行眼里全是茫然,看上去孤独又无助。
这一瞬间让江远有些恍惚,他竟然觉得在沈知行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车流的喧嚣声和黑夜的静谧交织,江远看着沈知行,蹲下身与他平视。
沈知行歪头,藏在心底的话现在反倒脱口而出:“你觉得我可笑吗?”
“不,”江远放轻声音说,“我觉得你辛苦了。”
喝醉本久容易感性,情绪压抑了很久的人更不听得这样的话。
沈知行偏过头,抬手抹了把眼睛。
“靠,”他遮住脸,闷声说,“你故意的吧。”
沈知行的肩膀微微颤抖,手机铃声这会儿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江远只好接起电话。
司机来得很快,简单交代了车的位置,停在路边等他们。
“起来吧,”江远说,“车到了,送你回去。”
眼前的人飞快地从兜里掏出纸巾,抽出一张擦了把脸,然后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
“哎,”沈知行往后挪了挪脚,尴尬地说,“我腿麻了。”
他又被江远拎了起来。
车停在路边,沈知行拉开车门钻进后座,头抵着车窗,脱力般瘫在车座上。
这会儿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敛起情绪盯着窗外划过的景物发呆。
江远坐在副驾驶上,时不时转过头看他一眼,沈知行长腿微曲,右腿随意搭在后座上,眼底的红还没褪去,远看眼睛有些肿。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狭小的空间里只剩微微起伏的呼吸声。
到西门已经10点40了,整个小区外面只能看见他和江远,沈知行嘴抿成一条直线,说:“我上楼了,今天谢谢你。”
“需要我陪你上去吗?”
沈知行摇摇头:“不用,我醒酒了,没事儿。”
楼底下的灯把他的眼珠衬得清亮,看上去像是醒了酒,江远又确认一下才说:“到家别忘给我发条微信。”
楼底风大,沈知行裹紧衣服,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他冲江远摆摆手说:“明天见。”
“嗯。”
他听到江远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