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二人恭恭敬敬的样子,太后倒不似面上一般严肃,笑着说:“不必这么严阵以待,这次叫你们来,就是话话家常。”
又问道:“近来家中可好,听闻昌陵公主近来病了,不知好得怎样了?”
冯煦见太后问起此事,便说:“殿下,公主如今卧病在床,阿耶正四处寻神医为公主医治。”
太后听了,微微一怔,叹道:“昌陵从前就体弱,如今年纪大了,也逃不过疾病缠身。我与昌陵同岁,一转眼间,我也老了。”
立在一旁的女侍中忙接道:“殿下如今年富力强,正是一展伟力的好时候,哪里就到这种地步了。”
冯照冯煦二人也跟着宽慰:“女侍中所言极是,殿下尚且春秋鼎盛,国朝兴盛还要仰仗殿下操劳。”
太后听了轻轻叹了口气,抿了口茶道:“罢了,你们还年轻,谈这些生老病死还为时过早,说了你们也不会懂的,到了我这个年纪才知道。”
随即转过头吩咐女侍中道,“你去太医院找院正,请他多带几位太医去府上看看公主,若是有什么珍药良材缺的,去宫中内库找。”女侍中躬身应诺。
二人见此,当即起身行礼,谢过太后恩典。
冯照默然看着太后,这是一张端庄素净的脸,脸上已经有了皱纹,头发并不像寻常夫人一样梳起高髻,只是略微盘了盘,仅有零星金玉点缀,半个身子靠在踏上,宽大的衣袍下身体还有些瘦弱。
但就是这副瘦弱身躯担当着大卫朝的江山万民,在一群如狼似虎的朝臣之间周旋,领着幼主稳居高台。
许是冯照看的时间有些久了,太后很快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径直看了回去。
那眼睛望过来时,冯照只觉得一汪深潭袭来,霎那间寒意遍身,直叫人承受不住,连忙低下了头。
她感觉到太后的目光轻轻掠过自己身上,“前些日子我见阿兄时问起你们,原本是想瞧瞧你们将来的婚事,谁知阿兄竟半点不做打算。我在你们这个年纪时早已进了宫。如今公主又不大好了,家里没个长辈给你们安排,我想着还是不要耽误你们,便来问问你们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其实说起来冯家的女郎历来都是有进宫的传统的。
冯照的姑外祖母,也就是冯太后的姑姑,在世祖皇帝时受封左昭仪,颇受宠爱。
冯照的爷爷冯广当年获罪下狱,连带着两个孩子冯宽和冯简也沦为罪奴,冯简更是没入掖庭为奴为婢。冯昭仪费心照顾,将冯简送入当时的太孙身边服侍。
变故就在一瞬之间,世祖驾崩,中常侍与南阳王密谋篡位,太子被杀。
宫中血流成河,冯昭仪却敏锐地意识到,冯家翻身的机会来了,成败就在此一举!
于是她秘密派人将宫变和太子身亡的消息经由冯简通传给太孙,赌一把天命所在!
后来太孙秘密联系旧臣,杀回宫中即位,这就是后来的高宗皇帝。
高宗回宫践极,即刻对冯昭仪大加封赏,并将冯简立为皇后。
冯氏一族的登天之路,从世祖开始,历经四朝,到了如今的延熙帝,可谓是恩宠日隆。
只是如今冯太后年纪大了,待到太后驾崩,冯氏的尊荣还能有多久,冯太后对延熙帝的恩养之情还可以照拂冯氏多少年呢?
太后的心思昭然若揭,只要冯家再出一位皇后,便可继续绵延冯家荣宠。
一旦山陵崩,当今陛下又会怎么对待冯家?
是恩宠依旧,还是兔死狗烹?
冯照并不知道。
一旁冯煦当先笑着说:“殿下,侄女想着冯家女郎寻夫婿需门当户对,不可坠了府中名声,其次当以品行端正,貌才双绝者为佳,尤以性情相合最为难得。”
真是个说不出错的答案,她该如何回话呢?
如若太后想选个皇后,自然想要个百忍成钢的,太后自己当年也是一路服低做小上来的。
于是她大胆开口:“殿下,阿妹所言俱全,不过阿耶常说我胆大难驯,我想找一位脾性温柔的郎君,要听我的话,否则两个爆竹凑在一起怕是要炸了。”
太后听了大笑,“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孩子,你阿耶只说你天性烂漫,看来还是为你粉饰了一番。”
太后喝了口茶,又说道,“皇帝比你们大几岁,虽则已经有了太子,但皇后之位不可空悬,我欲为陛下聘冯家女为妻。”
果然!
当今延熙皇帝稚龄登基,由太后一手教养长大。许是显祖皇帝壮年而亡,延熙帝早早便立了太子,以便国朝后继有人。不过也因此,太子年纪小,如今只有五岁。
延熙帝的先皇后,太子的生母,听闻儿子要受封太子,忧惧不已,不等行祖制便惊惧而死,太子受封后,其被追封为皇后。
本朝世祖皇帝曾立下祖制——子贵而母死,以防外戚坐大。从世祖皇帝至今,每朝太子生母都循旧制被赐死。
只是世事总是辗转难料,冯家反倒是因为此制坐大了外戚身份。
冯太后不曾生育,当年显祖皇帝的生母循制而死,她方才得以养育显祖皇帝,以嫡母身份称皇太后。
恐怕正因如此,太后才想着召冯家女郎入宫,再造下一任冯皇后。
“陛下是我亲自带大的,他是个孝顺孩子,待人宽宥,对妻子爱重有嘉,一定是个好夫君。你们入宫还有我这个姑姑看着呢,这是光耀门楣,襄助圣治之举。”
太后看着姊妹二人面色不定,微微笑了笑,“且不必先回话,入宫一事你们回去好好想想,亲事我会与你们父亲再商议。你们先回去吧。”
冯照的心终于落下。她松了口气,与冯煦一同行礼告退。
太后仍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远处。
过了会儿她向一旁招手,女侍中英华上前来为太后按跷肩颈,太后扶着头,闭目养神。
英华本以为太后如往常一般需歇息片刻,却听见太后突然开口,“你说,陛下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