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琬一愣,不解他话中的意思。
王谆又掩唇咳了一声,更加不自在道:“昨日,城阳王来寻我,告诫我不要有事无事带你外出,免得损了你的清誉。”
容琬忽然想起,她去月庐见荀颐那次,便是假借了王谆的名义。
难道那日城阳王上门来寻她?
但未曾听玉章和引素提及呀……
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装出几分不好意思解释:“阿兄,那日我听说城里新来了一队羌族商贩,贩卖雪狐,你也知道,我对这些异域的小东西素来感兴趣……”
王谆了然。
容相不喜女儿接触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她也只能假借自己的名义出门了。
“我不是来同你告状。”王谆也有些羞赧,“只是……”
容琬笑眯眯打断:“我知道,阿兄是担心我,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素来矜贵端庄,很少露出这幅娇靥璀璨,笑意盎然的少女模样。
王谆的目光流连在她面上,辗转难离。
见状,容琬意识到自己过露,缓缓收了笑颜,转过头去,轻声道:“多谢阿兄今日提醒,以后我不会如此莽撞了。阿兄事忙,我就不多留你了。”
王谆神色微黯,但还是温和地又叮嘱了她几句,这才告辞。
其实王谆的心思,她也并非看不出来。
若论心意,她对王谆,实在只有兄妹之情。
父亲执意想把她嫁给王谆,姨母也似有所无暗示过,只有她自己,还在做无声的抵抗。
却也不知在抵抗什么。
容琬轻叹了一声,转念想起城阳王管闲事管到她头上,神色顿冷。
城阳王和安阳郡主这对兄妹,一个温和、一个刁蛮,实则骨子里都是一样霸道。
他们这种霸道,与荀颐还不一样。
荀颐虽则不讲道理,但他至少能提供她需要的东西。
这对兄妹,只会仗着身世肆意妄为。
容琬想起荀颐,难免想到他弑杀先帝,于是又懊恼自己那日不仅没有追问到原委还被他……肆意轻薄。
一时不禁面色绯红,如春日陌上樱。
*
次日一早,大司马府阴云密布,主人心情极为不妙。
“……回府后,王谆又去了国公府,县主和他在正堂说了几句话。看神色,王谆对县主很是关切。他走后,县主沉思了半晌,面色有些羞赧。”
荀颐闭目仰靠,抬手捏了捏紧蹙的眉心。
回话的人知道主上心情不愉,不敢多话。
一旁的延诀挥退了手下。
他忍不住进言:“属下愿为主公分忧。”
说着,延诀还伸手在空中比划一下,示意斩草除根。
荀颐不置可否,淡淡道:“少自作主张。”
那日月庐一面后,容琬就彻底把自己锁在国公府内,闭门不出。
若非今日她表姐纳徵,还不知她要关自己多久。
王谆虽讨嫌,但能陪她说几句话,替她解闷,也算他的功劳。
荀颐起身走到剑架旁,稍微用力,便取下了那柄轻飘飘的长剑。
身为大司马,坐拥无数精兵良器,但能摆在他日常目光之内的,时时抚触的,却是这一柄毫不起眼的长剑。
剑鞘的铁质已经有些斑驳,历经无数风雨后,格外老旧。
荀颐握住剑柄抽出,剑身赫然断了一半,徒留半截在鞘中。
他眸光晦涩,想起当年在麟州学艺的往事。
师父曾经以断剑告诫:“你为人固然聪颖绝伦,但心性偏激阴暗,不记生恩、不念旧情,这把断剑为你挡过一劫,你要时时放在身边,提醒自己不忘‘故剑’之情,不忘故人之恩。”
这么多年,就算是生死垂危时刻,他也没有撇下过这把残剑。
“师父,你的话,也未必全对。”荀颐低低道:“抛不下故剑的人,难道放得下执念?”
越是得不到,越是拼命要得到。
门在此时被叩响,打断了他的沉思。
“主公,宫中太后派了内监来,请您进宫叙事。”
荀颐沉吟片刻,将断剑归鞘,理了理衣襟,大步流星出门去。
*
乘车行至凤凰台时,荀颐不禁想起了一个月前在此处遥望容琬折梅的情形。
虽然她一见他就没个好脸色,不是像见鬼,就是爱答不理,但他唇边还是淡淡挂上一丝笑意。
这一抹笑意,维持到了见太后,却令刘太后有些胆战心惊。
荀颐的秉性,她多少有点了解。
越是面色温和,只怕私底下越是狠辣。
可是为了儿子,就是再忌惮,也得开口。
刘太后咬咬牙,道:“今日哀家传大司马入宫,是想起了皇儿的婚事。他年岁不小,既然在朝堂政事上没有建树,不如趁早为皇家开枝散叶,也算一件功劳。”
她语气够委婉了,甚至有了在朝堂上退让的暗示。
荀颐却不领情:“是吗?臣听说陛下最近忤逆太后,气得您传了御医,也太不懂事了。”
刘太后蹙眉。
若是皇帝忤逆的名声传了出去,像什么话?
不懂事的皇帝,又能堪什么大用?
荀颐当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句话里处处挖坑。
她不禁几分薄怒:“又是谁在大司马跟前乱嚼舌根?没有的事!皇帝侍奉哀家至孝,若是再让哀家听见你们传这些胡言乱语,定要抓起来拔舌头!”
太后一怒,殿内众人纷纷跪下。
大司马不以为意,甚至有几分缓和地笑了:“陛下的婚事,太后不是早已有了主意?”
此话一出,刘太后连冷汗都惊出一身,湿透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