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琬此刻,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
想到此处,他黯然落座,淡淡道:“吩咐我们的人,好好照顾她。如果今夜没有退烧,明日一早传我的谕令,让御医去容府诊治。”
手下领命而去。
年节时分,车崇本不打算出门,只想在家好好陪陪妻儿。
不料如罗康这厮宛如天降一般,堂而皇之出现在他家庭院中,只说了一句“主上传你”,便一把拉住他的手往外奔。
车崇吃痛,还没搞清楚情况,便被迫上了高头骏马。
“什么情况?哎——”
他话音未完,如罗康已经一甩马鞭,身下骏马如离弦之箭飞速向前疾驰。
等二人赶到月庐,车崇两条大腿已经被马鞍磨得火辣辣。
如罗康面色沉重叮嘱他:“主上心情很不好,你小心点。”
此话一出,车崇心下有了计较,点点头整理好衣冠,这才朗声请见。
荀颐坐在台阶上,正在慢条斯理地拭剑。
寒冬腊月,室内冷冷清清,车崇暗自感叹,主上居所固然宽阔,但却没有他娇妻稚子在怀的惬意和温馨。
荀颐看了他一眼,问道:“近来皇帝在忙什么?”
车崇忙收敛思绪,沉声道:“这些日子,他对政事很关心,没事就传属下过去问政,连宋淑媛那边都去得少了。”
荀颐冷笑数声。
“关心政事?他从前整日胡闹,这会知道了我是他的杀父仇人,倒是想起来夺权了。”
这话车崇不敢接,但是已经深刻认识到如罗康所言非虚,主上心情是真的不好。
荀颐敲了敲剑身,清脆冷冽的回音向四周荡开,听得人心头发冷。
他挑眉道:“我是不是对沈家太宽容了,以至于让他们以为能和我叫板?”
车崇颔首:“沈家以为他们派人挑唆了皇上与您的关系,就能让皇帝全心倚重沈氏,实在是可笑。主上虽然不屑于此等雕虫小技,但这些蚊蝇在旁,也实在烦人。”
当时刺杀先帝之事,延诀虽然做的干净,但他却太过粗疏,走漏了活口,以至于让沈家查出真相。
现在沈家私下派人将此事告知了太后和皇帝,目的无非就是使鹬蚌相争,坐收渔利。
他向荀颐献计:“不如将计就计,等皇上和太后最信任沈家的时候我们再揭破沈家的真面目,他们受到的打击一定非同小可。”
说着,阴阴一笑。
车崇算得上是荀颐手下中最狡诈阴毒之人,他的计策往往对攻心有奇效。
若在往常,荀颐一定会采纳。
可是此刻,他想起了容琬决绝的神情,还有她满心满眼最看重的亲人。
前些日子,他不过略施手段折腾了太后和皇帝一番,她就翻脸无情,连解释都欠奉一句,说不搭理就不搭理他。
好大的气性。
荀颐苦涩中又有些无奈,长叹一声,“罢了,若是如此,太后和皇帝固然受挫,可伤了他们,她一定会恨我。”
车崇自然知道这个“她”是谁。
他比如罗康和延诀聪明的地方,在于他从不自作主张。
就像此刻,他立刻便顺着荀颐的心意想出了第二条主意:“主上英明,既然如此,我们干脆废了沈家。”
荀颐又蹙眉:“她表姐眼看要嫁给沈言,我此时对沈家动手,她只会觉得我处处和她过不去。”
左一个“她”、右一个“她”……
主上那么干脆果决的一个人,万马千军压阵、生死危机当前时眉头都不稍皱一下,此时竟会如此犹豫。
虽然车崇早已明了主公心意,但此刻,他对容琬在荀颐心中的分量有了更深的领悟。
荀颐归剑入鞘,“如何处置沈家我再斟酌,眼下,你有另一桩事要办。”
车崇洗耳恭听。
“王谆不是少年英才,早有美名吗,你手下放着这么个人物,只会吃皇粮,不做实事?”
荀颐的语气里,简直满是不屑和嗤之以鼻。
车崇迟疑:“主上,王谆可是王侍中的嫡长子,要是太过提拔他,属下担心……”
担心王氏的势力会膨胀。
荀颐看了他一眼:“这是延诀该操心的事。”
言下之意,猪养肥了,自然有人杀。
车崇立刻低下头:“属下明白了,王谆确实是个人才,属下这里正好有很多事可以让他帮忙。”
他告退时,荀颐好整以暇地提醒他:“告诉宋若华,我不养没用的人。陛下喜欢她,她要是还不懂争,那就是废物。”
车崇立刻跪倒在地请罪:“属下失职,请主上责罚。”
宋若华是他的手下,也由他一手培养。
眼下荀颐几乎是在明示不满,车崇如何能不胆战心惊。
不料荀颐懒散一笑,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你紧张什么。如果她真的喜欢上了皇帝,不愿意再为我做事,我一定成全她。”
车崇断然道:“属下敢以性命担保绝无此事,宋若华对主上一片忠心。她若背叛主上,属下绝不会放过她。”
出了院门,如罗康上来问他:“如何?”
车崇白了他一眼,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如罗康还将信将疑。
实则冷汗湿透衣襟,贴在脊背上冰凉彻骨的滋味,只有自己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