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旃点头,又说:“二奶奶请三位总管进去,说有话要吩咐。”
莫云闻言,轻手轻脚入了闺房,只见床前新立起一座花鸟屏风,设色浓淡相宜,雉羽翎翎、花枝招展,灵动生意盎然,分明是书房那幅墨色山水屏风是一对,却风格迥异,更添几分内室的妍丽。
她轻声问道:“二奶奶,可觉好些了?”
屏风后传来一声略显低哑:“让你们担心了。现下无碍。”
黛玉语气平静,不作多余寒暄,紧接着便道:“原说要去议事堂,是我失约了。”
周瑞家的笑容满面,如献宝一般将府中这几日的安置安排娓娓道来,说到后面更是眉开眼笑:“奶奶只管静养,这府里百十口人,还都仰仗您主持呢。”
话虽恭敬热切,黛玉却未露丝毫喜色,反问道:“知道贼人是如何进府的吗?”
两人对视无言,最终还是裴石冷声答道:“贼人在府外伺机窥探,等我们清早出府后,便从宁府那边翻墙而入,后头领路的,便是宁府那两位公子。至于赵姨娘不过是被逼同行。”
莫云续道:“姨娘受了委屈,环三爷还闹着要见奶奶呢。”
屏风内钗环轻响,仿佛有人动作,然屋内仍是一片沉默。三位管事静静等候,片刻后,只见黛玉从屏风后缓步而出。
她不再着那素淡无华的绸衣,身上穿的是一件月白描金云纹褙子,比甲上绣有丹凤朝阳,衣角花纹精巧生动,腰间束着紫金绦带,头上斜插着一支雕花红宝嵌珠金步摇,随她步履轻移,钗环珠翠细响。
眉心轻扫春黛,唇色柔润,面上虽还有些病后之清减,却叫人觉得内敛如玉,气度自内而外地转了模样,不再是昔日那个缠绵病榻的江南闺秀,而是一派主母之仪、掌事之尊。
周瑞家的眼前一亮,不禁赞道:“以前只见二奶奶素雅如兰,如今这一身,才是真真正正我们贾府的主母风范。”
她这话并非奉承。过去不管是荣府的太太,宁府瞧着温和的尤氏,哪一个在外头不衣饰整饬、威仪端然?便是笑里藏刀的琏二奶奶,也总是光彩照人、引人夺目。
可反过来,同是管家的黛玉因着自己还未与宝玉成婚,而维持着闺阁中的装扮,甚至因为老爷和大太太的接连丧命,黛玉时常一身素衣,免得在下人面前减了几分尊贵。
“总觉得自己病气太重,醒来一场梦,忽有些念头。或许换换心情,也有别样的效果。”
黛玉坐下时,莫云还搀了一把,只淡淡道:“我让小红多留心后楼各处,免得奶奶如今病还未好,多加糟心。”
黛玉听了,脸上这才浮现出今日第一个笑容,语气也柔和几分:“有心了。”
裴石在佛门清修十年,红尘脂粉,富贵华服难以乱其心神,只是这一身华服道将病色掩饰了不少,反添几分凌厉之气,叫他多看了几眼。
黛玉察觉到他的视线,眼角一挑,含笑问道:“裴总领,闯贼可曾审出什么?”
“杀了俩人,嘴都已经撬开了,在议事堂等奶奶发落。至于带人入府的贾蓉,叫人单独看押了。”
他语顿片刻,眉微蹙,“二奶奶可要亲自过问?”
“不……”黛玉自然是要亲自去听听的,只是在此之前,“得先把议事堂那些闯贼处理干净了。”
黛玉打量着裴石,“我听那贼寇之首所说,他们似乎在进京的闯王麾下,你可知?”
裴石点头,回道:“我们在返府途中就被人劫道,便知府中恐有变。那些人自称是闯王麾下,五日前起便已潜伏在府外盯梢。”
“五日前?”黛玉眉眼一挑,正是卜家兄妹入府之时。
她停了停,忽然换了个问题:“拦住你们的贼人……你如何处置的?”
裴石沉默半息,才说:“京中贼寇众多,不过是除害,免得往后还有人受害。”
黛玉笑了笑,拂手轻道:“做得挺好。”
周瑞家的被要求留下来与紫鹃重新清点人丁册子,清算府中损失。
而黛玉一路往议事堂去,一边还仔细问裴石城外如今的现状。莫云跟在身后搭不上话,但是也能隐约觉得当家奶奶好似对一些事情更加上心了。
议事堂内,十数名贼寇早被五花大绑跪倒,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则是一同入府的。
先前裴石杀了两话多的,这些人七七八八拼凑了些事情。
黛玉不坐,径直走上前,低眉直问:“你们是听谁之命入府?”
众人一时默然,直到裴石长剑轻响出鞘一寸,才有人战战兢兢地答:“赵大膘……我们跟着赵大膘进京,是……是他带的队。”
这不是黛玉要的答案,再问:“赵大膘听命于谁?”
“是……是闯王张才良!”那人慌张回道,“我们义军,随他一路进京。”
黛玉这才缓步走回主位坐下,语气不疾不徐:“赵大膘非其心腹,否则便不会独闯我府。”
“这……我们只是跟着混口饭吃,京中几家国公府便是分了你们这家给我们,哪里知道上头怎么打算啊……”
“知道多少,便说多少。”黛玉笑盈盈地说,话音却让人心头发紧,“趁天色尚早还能放你们离府,出了这门,生死与我们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