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清诗将带着泪水的指尖贴在自己唇边,泪从来不是苦的…仿佛这是她最后的执念,她慢慢阖上眼,润湿的指尖仍停在唇边。
郑韶舟的呼吸骤然急促,抓起她的手哀嚎:“你看着我!不许闭眼!不要!清诗…”
那人只是又轻而缓地呼吸一阵,咽了两下,撑着涣散的瞳孔道:“若有来世…我不会再来找你了阿舟…我更想嫁得寻常人家…”
“富贵也好…贫贱也罢……”
“我郑清诗…”
“永生永世…”
“再不为妾…”
她的话音随着属于她的生息消散,郑韶舟伏跪在她榻旁涕泪盈襟:“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清诗…”直至今日,他才明白他枕边相伴多年的爱人一直一直被他困住了…
“我知错了…”兰仙也好…清诗也罢…都被困在他这名为夫君的围墙之中,他这些年无视妻的虚与委蛇,漠视妾的进退维谷…才至如今清诗她穷途末路,含恨而亡。
他跪坐榻前,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也未起身,心知是许兰仙来了。
“娘子…姨娘她已…”许兰仙抬手止住了侍女的通禀,面上带着怔色,珠泪却翻涌滑落,停在门外痴望着榻上的娘子不敢上前。
她不住抹去落在脸颊的泪,那泪却又如昨日那般不受控地涌落,汇在她下颌,再抹去,不免沾湿了半张脸。
“…遣人去打水来。”许兰仙哽声吩咐,抬脚朝里走去,她为郑清诗擦拭面颊时,还能觉出她的温热,强压下哽意,听得门口唤着“娘亲”跑来的大郎君和三郎君的声音,终于掩面哭咽出声。
萧索的秋色中只余下悲泣,殷长戈携着圣旨而来踏入郑府便觉出几分异样。
“郑大人还不速来领旨?”不见府上主人,殷长戈半疑拧眉朝府里呵道。
未几她见府里众人憔悴迎来,压下心中疑虑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明命,抚育万方,惟以正伦常、恤民瘼为念。今颁纶音,以定纲纪:
即日诏行,罢选秀之制。六宫之制,唯皇后及六妃之位,余者不复纳充;凡官吏商民,止许娶妻,禁纳妾媵。今有妾室者,悉放归良,除其贱籍,或适人,或从军,各从其志。有司着录名册,严查故违者,依僭越礼法论罪。
夫风化之行,自上而下。朕躬先垂范,文武百官并兆民,恪守典章,共襄清平之治。倘有妄议更张,以私乱公者,必置重典。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殷长戈收起圣旨,将其置于郑韶舟抬起的掌心,又迟迟不见人起身,蹙眉去扶,这才看清明郑家伏跪领旨的众人好似都才哭过一场,心下一凛。
“臣…”郑韶舟恍神应声伏拜:“郑韶舟领旨。”
他的额重重叩在青石地上。
凡官吏商民,止许娶妻,禁纳妾媵。
今有妾室者,悉放归良,除其贱籍,或适人,或从军,各从其志。
郑韶舟抬着旨意,依然挺跪着,脑中回映的满是这两句旨意,思绪清明那刻蓦地笑了,殷长戈惊诧自他的笑里读出了绝望。
皇帝这是一旨废妾令。
意思是,即日起,举国无妾。
不管如何落实,至少从旨意来看是如此。
可笑…实在可笑…她尸骨未寒,想天意弄人也不过如此…
“大人,”郑韶舟止不住苦笑,“大人啊,郑府如今,无妾可放了。”
闻言殷长戈品着他言下之意,半疑看向一侧许兰仙,见她撇过头,掩面不语。
再巡视人群,今日不曾看见先前郑韶舟那娇荷一样的妾室,心知是凶多吉少。
难产?八成是了。今日颁这废妾令,原本是想她闻此能一展笑颜的…那日在这郑家园中,殷长戈瞥向郑清诗,是觉出了她的几分落寞,未曾放在心上过问…不想竟已是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