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跟他在视频里滴血的节奏一样,每一滴血都像一根针扎在她心上,如同凌迟般残酷。为什么不可以快一点?三个小时,比打一场必输的庭审官司还煎熬。
她心急如焚,又一次站起来想冲出去,被向明心第一时间拉住了。
“唔可以噶!”
母亲劝着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周围的世界仿佛与她们隔绝,时间的流动变得更缓慢,那些穿着制服或没穿制服的警察,被锁上镣铐的犯人,都在另一个世界里像流水线上的发条一般运输,流逝,唯有她们的等待,那个遥不可及的地址——那间牢笼一般的屋子,成了永恒。
“我地check到佢被锁系屯门嘅一间唐楼入面,再过五分钟,文小姐你就可以去指定地点交赎金,我地会尽力配合你救出你未婚夫。”
一扇门半遮掩着,楼梯上泛着烟味,昏黄的灯光和远处的霓虹灯交织在一起,半路不时还会有不明出路的电线交织在半空中冲出来,想要故意惊扰过往的人。她四处张望着,找到赎身地址,把钱扔了下去。房间里,一个熟悉又令人窒息的声音传来。
滴答,滴答。
她不敢推开那扇门,害怕看见最可怕的一幕,但最后残存的理智还是让她做了这个决定。 一只手颤抖地扶在门把手上,整扇门摇摇欲坠,可能下一秒便要轰然倒塌。
血迹已经开始发暗,整个房间如同一幅巨大的涂鸦作品,罗启杰正是这幅作品的中心。 他橙黄色的西装外套在近乎灭绝人性的摧残下,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开朗。一只手臂上横七竖八插着几根未烧完的烟头,另一只手则像毕加索的抽象画一般,蠕动着不知名的虫子,几颗钉子和未打完的针头线脑在上面张牙舞爪,似乎要和那虫子斗个高下。他整个人在地上痉挛着,好像在配合那幅动态涂鸦。
也许是因为接通到了心底渴望的频率,他费力地睁开眼,对着她咧嘴笑:
“Marry……me.”
细碎的声音停止在救护员冲进来的一刻,他倒在她怀里,企图靠倾听她心脏的跳动来维持意识,但以失败告终。
手术室外,灯一直亮着。文资雅双手十指紧扣,都在企图汲取对方方才在救护车上得到的温度,她又一次祈祷起来:
“慈爱的天父,只求你可以眷顾我,赐予我一次机会,仅此一次。如果Romeo可以返来我身边,我愿意用我嘅余生去爱惜佢,爱惜这呢段感情。”
她在心里反复念着这段话,捂着脸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但黑暗中的意识反而更加清醒,一想到前两天爱人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被折磨,她的眼泪就疯狂地渗出指缝。有人将她揽到怀中,她的抽泣愈发悲痛欲绝。一直亮着的手术灯,苦苦等待的母女,医院里的色彩依旧如故。
终于,手术灯熄灭,病床被推了出来。
“病人情况都算稳定,我地同佢嘅伤口都做佐止血同清洁处理,麻醉药效过佐就会醒返……仲有,病人嘅大脑同声带都受到佐唔同程度嘅损伤,可能会导致失语,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文资雅犹如被鬼魂附体一般,眼神呆滞,僵在了病床边。
“系咧,我地系病人嘅身上搵到佐一封信,如果方便嘅话你地可以过来认领一下。”
她没有回答医生的话,只是不停地喃喃自语,他不能讲话了……
“点解做人真系要咁化学?”她跟在护士身后接过那封带血的牛皮纸信封,又是一阵哽咽。
卡其色的英伦风信封上轻快地写着“Dear Joyce”,上面还画了一个笑脸和几个调皮的心型,衬着扎在正中心的红丝带,看得出这封信的作者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她顺着丝带的方向将它抽出来,上面挂着一只戒指,信封里面是一打照片,一张心形信纸被对折夹在信封中间。
那颗心上,染着两滴似有若无的血,画着两个依偎的小人,上面是熟悉的字迹,和她平常在诉状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写比Joyce,
Hi,你仲记唔记得今日系咩日子呢?不过我估到你都唔记得嘅啦,今日系我地相识五年嘅纪念日吖,不过冇无所谓啦,呢D嘢等我来操心就得嘅啦,你知啦,女人太操心好易老噶!
你仲记得我地第一次相识嘅情景呢?个日系马场真系多得你啊,如果唔系,我爷爷边有命见到我搵到真爱吖?第一次见到你阵时我真系觉得你乞人憎,我永远都记得,你对住我港嘅话。你话信自己好过信男人,因为伯母就系被男人呃佐,个阵我觉得好唔愤气,我都系男人来噶,你咁港咪侮辱紧我?
如果我第一次见到你系孽缘,第二次见到你就真系要摞佐我条命啦,我觉得个天真系唔知点谂嘅,可能觉得我太战无不胜啦,所以先派个劲敌来对付我。法庭上面嘅文皇真系打到我死下死下,我初时真系觉得好唔愤啊,但系后咪慢慢相处落来,我就发觉,当你赢佐我嘅时候我竟然会有小小开心,点解啊?当时我惊到直情走左去算命,个算命佬就送佐我一句话: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听完佢呢句诗我先发觉,原来系个天派我来帮你噶!我知,努力工作嘅一个人真系好charm。不过有时见到你,我就会谂起古sir嘅一句歌词——浮浮沉沉成熟似女王。
但系呢首歌宜家唔啱你啦,所以,我承认我系有D贪心,中意佐一个可能唔会中意我嘅人。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可以成为女王身边嘅一个骑士,永远守护住我心中嘅文资雅,because you are my angel。
我真系好好彩,个天帮我地真系帮到尽啦,my queen,你所做嘅一切我完全feel到晒,我宜家严重考虑以身相许。
所以系今日,我希望呢首《钻石败犬》可以正式咁结束,因为我地要转个style生活啦!至于新个首歌,我想请你来拣。时间地点,都请你来拣。
我地曾经约定,每次我地上count对打,就要交换一次我地嘅信物,赢嘅戴颈链,输嘅戴手表。上次我唔好彩,唉,又输佐比你,所以今次轮到你戴颈链啦。不过,今次我想同你嘅颈链加D配饰,唔知你肯唔肯呢?
如果肯嘅话,记得要复我喔!
永远爱你嘅,
Romeo Law
泪水淹没了她的眼眶,眼前的爱人双颊通红,大概是氧气罩闷得厉害,上面积了一层沉重的水汽,好像要把他压入无底深渊。他依旧沉睡着,很安详。信封里抖落的照片,那些断片的回忆,犹如一个绵长温馨的梦境,慢慢地在脑海里展开。
“Romeo,你醒啊!Joyce来复你啦!”她想起他曾开玩笑说要照顾讲不出话的自己,忍不住鼻子又是一酸,“你仲要带我去转style噶……我拣好啦……”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生怕这双手下一秒就会失去原有的温度,悲泣声被悄悄拉长,痛苦肆无忌惮地在医疗器械的响声中膨胀,想要撑破整间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