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来气,点开钱包,反复欣赏那串刚入账的数字,郁闷的心情瞬间雨过天晴,阳光灿烂。
钱啊,真的包治百病呢!
*
故意制造的轻微声响停了,一盏小夜灯照亮了半边床头。
季飞扬两手交叠,枕在脑后,睁着眼睛看向窗外。
小山城的夜空没什么好看的,无星无月,像被人用黑色塑料袋罩住似的,乌漆嘛黑透不出半点光。
身下躺着稻草床,平铺草席,很薄,躺一会屁股就硌得慌。
他好像被打入辛者库的小太监……
电风扇隆隆制造噪音,季飞扬做臀桥缓解会,转而又想,什么小太监,他还要给老季家传宗接代呢,换个高大威猛点的。
被奸臣谋害、贬去边疆的镇国大将军……美强惨啊,这个好。
回万川半个月了,季飞扬还是觉着恍惚,有种不真实感。
窒息的高温,连绵的暴雨,潮湿的空气。
走到何处,尽头皆是山,起起伏伏层层叠叠,像无数扇紧闭的大门,霍然上了锁。
候鸟飞的进,飞的出,人却像是进了,回头时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小山城仿佛一口枯井,而北城是吊在枯井上方的一根绳,随风晃晃悠悠,不抬头去看,影子也强烈地宣示存在。
“我草!”
蛾子循着光,突然扑腾到季飞扬脸上,心脏差点从嗓子眼发射出去。
季飞扬吓得不轻,迅速抓过蚊拍,手腕一折,蛾子被呼出窗外。
这地儿的蚊虫个头大的吓人,他刚来那会没少被震撼,经常拍照给傅辰看,自己亲身体验,必须精神迫害好兄弟,心情才会稍稍好点。
想到傅辰,季飞扬心里有些堵。
他摸摸右耳的黑耳钉,叹了口气。
真矫情啊。
还想着要不要点开某红色软件放首歌来烘托一下氛围,手已经点开了,随便点进某个伤感歌单,在动次打次的非主流情歌里反而听乐了。
他上辈子估计是个漏水壶——缺心眼,伤感不过半刻钟。
睡觉吧!
今晚他挺受欢迎,没等酝酿出睡意,床头的手机亮了好几次。
【炼丹中勿扰:狗砸,睡没睡?】
季飞扬乐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汪汪队立大功:准奏。】
【炼丹中勿扰:陛下,微臣谨备开学厚礼一份,过几日送达新学府,望陛下届时查收。】
【汪汪队立大功:赏拳头包饭三个,退下吧。】
对面不再打字,很快发来一条语音。
傅辰笑骂道:“小没良心的,不问问是什么?”
季飞扬也懒得打字,掐送语音回复:“零食、教辅、文具,其一或全三,次次都这些,有什么好猜的。”
“你不就爱这些吗。”傅辰说,“不然哥们儿明天去下单一打拽哥出街必备耳饰,你敢在学校带,我就买。”
“想让我在政教处安家是不是。”季飞扬笑了,“别,我可是好学生。”
“嗯嗯。”傅辰说,“烫头断眉打耳洞的好学生。”
“少挤兑我。”季飞扬叹口气,“以后我就是个清心寡欲的小和尚了。”
“真假,一中校风那么严?”
“八九不离十。不知道我上次在教育局,见到新学校主任,心有多慌。”
“还有你见老师慌的时候。”傅辰说,“听听。”
“身高直奔2米,楼上的被鼓包绊倒,回头怒骂谁放的球,下面幽幽飘来一个声音,说那是我的头。”
傅辰笑的直颤:“真吓人,不说南方都是矮子吗,我以为你终于能摆脱娇小可爱呢。”
“翠果!”身高是季飞扬的逆鳞,顿时炸了,隔空啪啪两巴掌,“个屁的娇小可爱,四舍五入完,我有一米八!”
“行吧,好好说,音别劈叉。”傅辰逗他,“四舍五入亿下。”
“拉黑。”
“别啊陛下。”傅辰笑着顺顺毛,转了话题,“最近怎样,适应没?”
季飞扬抠着草席,忽而沉默了。
傅辰是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季飞扬人缘好,看似呼朋唤友,实则都没深交,那群人来之去之,最后真正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傅辰一个。
现在两人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相隔千山万水,就靠手机维持友情。
但没有交集的人终究会散的。
他想说自己不喜欢这里,想说害怕他们会生疏,想说他的轻松自在全是装的。
想说的话太多了,堵在嘴边却一句也说不上来,只觉得矫情。
再说了,谁愿意当别人的情绪垃圾桶…好吧,主要是到点了,怕他情绪收不住,万一憋不住哭了,很丢脸。
“就那样吧。”季飞扬轻描淡写,傅辰却先察觉出他的不对劲,笑了。
“成,万川日子过潇洒了,回忆这么久。”
“是啊,估计再过些时候,就把你忘了吧。”
“我会伤心的。”傅辰故作哀怨,“然后买机票杀过来,拿个喇叭在你耳边循环播放‘兄弟再爱我一次’。”
“朕的痰盂呢。”
季飞扬嫌弃颦鼻,心情却因为这句话,忽然好了起来。
“这边没机场,你过来吧,七拐八绕再坐两趟中巴,我见你只会说——嘿兄弟,醒醒,这里不让睡觉。”
“累趴下了是吧。”傅辰笑出声,“什么地儿,交通真拉。”
“嗯。”季飞扬说,“公路都是炸山炸出来的。”
“听着我们小狗像是被流放了。”傅辰叹道,“好可怜。”
“不。”季飞扬说,“只有我想走,没人能决定我的去留。”
微信静了片刻。
“潇洒哥。”傅辰轻声道,“也别走那么远,想见你一面,挺难的。”
“视频通话键离家出走了?”季飞扬挑眉。
“那不一样。”
傅辰叹了口气。
“走便走,朋友圈也删光了。以前一天三条,现在比你钱包都干净,怪不习惯的。”
“哎哎哎。”季飞扬皱眉,“倒霉话收回去,微信支付宝余额甩给你看要不要。”
傅辰乐了:“咱小狗是大富翁,成不成。”
“知道就好。”
手举累了,季飞扬侧躺着,把手机夹在枕头缝里,就这么和傅辰乱七八糟扯着话题聊。
他说了很多小山城的事,提到某个王八蛋揍花了他的脸,他帮他还不领情,特讨厌。
又说到北附的同学,很多人问傅辰他去哪了,傅辰说不知道,行踪卡的死紧。
季飞扬本就话多,他像是憋久了,轱辘话倒腾半宿,最后愣是把自己念叨困了,还要迷迷糊糊地和傅辰扯东扯西。
仿佛话说满了,他心里的不安和空虚感能稍微减轻些。
“你明天不上学了,还能唠。”
傅辰的声音轻飘飘的。
季飞扬的意识已经模糊了,他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在快要陷入昏睡的前夕,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
“傅辰,来看我……不然你爹的刀子闪闪发光……”
窗外雨声悄然而至,滴滴答答,像舒缓温柔的安眠曲。
傅辰在雨中说——
“当然,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