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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盈盈洒在回家的路上,宁今是慢慢走着,时不时蹲下来拨一拨地上的杂草,或是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婆娑的树影。
平日只需半个时辰的路程生生走了许久,繁茂的树林后,他看见小木屋里透出的暖黄灯光,以及林下,那抹如月般清冷不染凡尘的素白。
与山下热闹非凡的景象不同,万籁寂静的山林中,唯有一人,茕茕孑立。
宁今是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又为何要站在这。
他既没有快步上前,也没有停下脚步,直到走到关峤渊面前,才抬起头看他。
“你是在等我吗?”
两人此刻离得很近,几乎是紧贴在一起,关峤渊闻到少年身上留下的淡淡酒味,带着丝甜却不腻人的香气,身影微不可察地一顿。
自从他恢复记忆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任何亲密接触,更惶恐离得如此近,好似呼吸都缠在一起。
那晚的饕足贪婪的记忆再次浮上眼前,关峤渊厌恶自己竟如此污浊放荡,可身体和灵魂都背叛了他。
少年的声音比往日还要软,攥得关峤渊的心脏生生酸涩。
“你又不喜欢我了,为什么还要等我?”
见他又是不回答,少年歪了歪脑袋,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纤尘不染的仙人,自说自话:“你干嘛总不理我?难道修仙的人和凡人说句话也会犯天条吗?”
他不再看关峤渊,往后退了一步,从身边绕过去,声音轻轻软软地说着这几日和张大爷一起见义勇为,帮徐中长出诊,还有和晓华备材料的事。
关峤渊默默跟在他身后,翩然离俗的仙人垂眸听着走在前面的少年细数家长里短,一切好像回到他还未恢复记忆的时候,那时宁今是也是如此,同他讲着琐碎趣事。
“你们山门的有些小孩好讨厌,前天我帮三娘送货的时候,有个人拦住我,又说说了一堆我配不上你的话,还要抢我的东西。”
关峤渊眸色一沉,声音冷若寒霜:“是谁?”
宁今是笑了一下,推开门走进屋内:“我又不认得。”
关峤渊皱着眉。
是他的疏忽,那日艾子瑜上山他便应该察觉到的。
宁今是近来总是很早便出门了,几乎是一醒来,忙完地里的活儿就下山去了。
一开始关峤渊并未在意当,他知晓宁今是与山下村民的关系一直不错,以前也总如此。
可直到发现宁今是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短,回来的时辰也愈发的晚,且一回来,洗漱完就上床睡觉,连看都不再往他的方向看一眼,关峤渊终于明白。
宁今是在躲着他。
意识到一刻,关峤渊的第一反应竟是怨愤的,就像还未恢复记忆时的那个自己,本能的不想宁今是被旁人分去注意。
可随即他便愣住了。
为何要感到愤怒?
这样不是应该更好吗?
记忆苏醒之时,除了震惊自己与一个凡人农户绑定了姻缘红线,关峤渊更是发现,他的五感封印皆有松动的痕迹。
他不认为自己真的会因为这个少年无情道心破碎,或许是段贺曦说的那股黑雾在其中作祟,无论如何,与宁今是的红线终究是要解开。
可姻缘红线不是说断就能断,即便是关峤渊也无法切断上面的羁绊联系。
解开的唯一办法,只能是当事人自己放弃这段情感。
无论是撕心裂肺的恩断义绝,还是看破一切的坦然放下,只要心里不再有那个人,红线自会断开,两人从今往后再无关系。
所以,宁今是就这样逐渐放下对他的感情不是很好吗?
不是泪尽肠断依旧痴心不改,就这样慢慢地,不再看着他,也不再缠着他……
不会再想起他……
夜色浓稠如血,不安分的灵魂蠕动着,在看不见的角落里睁开空洞浑浊的眼睛。
关峤渊垂着眼,手心处传来一阵刺痛,可他却像是无知无觉般陷入自己的深思中,直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干嘛呢?”
关峤渊缓缓抬头,宁今是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看着他。
“这个,给你的。”
关峤渊打开一看,是块盘龙形青白玉佩。
“艾子瑜说你们挂在剑上的,都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灵玉。”宁今是看着青白玉佩上栩栩如生的盘龙:“这块,只是普普通通的和田玉料,我知道肯定是比不上你们的灵玉……”
当时看见这玉的一刻,宁今是没有片刻犹豫,便买了下来。
可从店员手里接过装着玉的盒子时,宁今是陷入沉默。
买来干什么?
就算再适合关峤渊,他也不会收下,倒是显得自己多么自作多情……
“但我后来又觉得凭什么?说爱我的人是你,现在天天摆臭脸对我的人也是你,我天天不管怎么想都是在自作多情。”
关峤渊垂在身侧的手不安地攥紧,冷若冰霜的薄唇微微抿着,似是不知如何反驳。
宁今是并未注意,后仰倒在柔软舒适的床上:“所以我不管了,我想买就买,想说就说,不想问就不问,随便你收下还是扔掉。”
他一边说一边又从床上爬起来,从背包里拿出刚才买的东西摆在床上,有的是两件配套的小摆件,有的是觉得适合关峤渊的配饰,翻着翻着还翻出一个小花灯船。
宁今是盘腿坐在床上:“这个,我同陆兄放花灯的时候,顺手多买了一个,没放,就带回来了。”
他伸手摸着栩栩如生的花瓣,不知是在想什么,许久之后,又翻起背包里的东西。
“还有这个,我们在酒肆一起喝的酒,这瓶最好喝,我又买了一瓶!”
床边站着的白衣男人只是沉默地听着,看他一件又一件地拿起来介绍,和自己说着花灯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