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潮祢清扫的动作愈发迅速。毛巾在桌面划过,带着某种执拗的力道,反复擦拭,仿佛想要抹去某种不可见的痕迹。
当晨曦未带来往日如约而至的敲门声时,她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她来到大厅,见壁炉的余烬翻滚着微光,吞吐冷漠的呼吸,长桌、窗帘、座椅落在原本空空荡荡的影子上,却再也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时,她担心自己一语成谶。
最后,当管家如往常宣告着今日的任务,声音依旧平静,然而在名单报至末尾时,微妙的停顿被人察觉时——
“艾拉,清理……”
空气像是被拉紧的弦,凝滞了片刻。
“……艾拉?”
寂静。
管家的眼神掠过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的人们面露困惑,困惑之下是深深的畏惧。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关于这座古堡的传闻,早已是压在她们心头的黑影。
良久,管家皱了皱眉,只是平淡地落下一句:“算迟到一次。”
沈潮祢垂下眼,指尖仍在桌面上继续擦拭着,动作却比先前更加迅疾,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急迫。
一只手抚上桌角,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指尖在暗红色桌纹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冰冷、单薄。
抬眼,是一具矫健、有力的身躯。伯爵站在斜光的阴影里,长发松散垂落,衬衫随意敞开,姿态慵懒却危险,仿佛某种正掠食归来的猛兽。她支着下巴,眯起烈红的眼睛,似笑非笑。
“担心你的朋友?”
沈潮祢没有回答,但在这座古堡里,什么能瞒得过它的掌控者呢?更何况,这里与伯爵都有着难以言喻的诡谲力量。
伯爵静静地打量她片刻,忽而笑了一下,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恶意,“你不好奇她瞒着你什么吗?”
沈潮祢手中的毛巾顿了顿,指尖微微收紧。
“她肯定瞒着你什么。”伯爵语调悠长,漫不经心地轻叹,似乎只是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严重点——她在欺骗你。”
沈潮祢依旧没有开口。她仍旧垂眸擦拭着桌面,布料与木质摩擦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清晰。只是指尖略显苍白。
伯爵没有急着继续,仿佛在欣赏某种无声的对峙。片刻后,她又笑了笑,低声笃定道:“她跟你不是一路人。”
沈潮祢终于抬起了头。她冷冷地直视着眼前的女人,语气不急不缓,却清晰地吐出四个字:“我不在意。”
伯爵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笑意未减,甚至带着几分俏皮,“本来我还想跟你讲讲关于我们的事呢。”
她随意地耸耸肩,语气缓慢,拖长的尾音像某种不轻不重的试探。
“不过在你眼中,这并不重要吧。”
她没有等沈潮祢回答,只是慢悠悠地踱步向前,皮靴敲击地板的声音沉稳,回荡在空气中,像是在每一步都敲在人心头。
走至门前,她顿了顿,微微侧身。
“你知道她会去哪里。”
她的语调平静,却带着某种肯定,像是低语,又像某种无形的囚锁,在这密闭的空间里缓缓收紧。
留下这句话后,伯爵拉开门,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舞会上轻轻拂开垂帘。她踏步而出,未再回头,甚至轻轻地合上了门扉。
沈潮祢抓紧了手中的毛巾,却又骤然松开,轻微的落音仿佛敲碎了某种沉默的隐秘。她直直拉开门,大步往外迈去。
她知道她会去哪里?
她应该知道吗?
干焦的空气扑面,外廊静默,窗外的天色一如灰暗的窗,风从幽深的走廊深处拂来。
古堡厚重的砖石在晨曦的微光中泛着死寂的冷色,地板纹理斑驳,像是凝固的暗影。她的鞋跟踏过,便发出凝长的回响,似乎在这一步步间把她拉入混乱。
艾拉与她看似亲密,却从未谈论过过去,仿佛拥有的仅仅是现在。她们看似亲昵,却互相隐瞒。就连她们的关系也只是起始于对方的一厢情愿,与她过分热切的友好。沈潮祢似乎没有做什么努力便拥有了这样的关系。
她大步往古堡外走去,到最后,几乎是奔跑起来。她几乎没有思考,像是某种本能,又仿佛是某种被安排好的顺从。
她无法做到在纷繁的思绪滤出清晰的答案,反而在倒行的回忆中迷失。
她记得初见时艾拉恰巧在她身边,一切都是那么巧合,而开朗的姑娘也如注定般,“嘿,你也是预备女佣?我也是!”“我们交个朋友吧!”。她知道艾拉胆子小,抱有旺盛到永远不会停息的好奇心,却总在古堡边缘的探索中被吓得一惊一乍,又装作毫无畏惧,反过来要保护她。
从第三天开始她拉着她探险,她们欢快地分享无关紧要的秘密,几乎无话不谈,虽然从来不涉及真正的自己。
她明白她隐瞒着什么,就像她也隐瞒着她,出于莫名的高傲的本能,不想将任何人卷入风暴,即使那人曾无数次站在她身边。
古堡的大门近在咫尺,外面的世界似乎朦胧晦暗,风声猎猎,像是低语的呢喃。
她明白,自己醒来,世界是陌生的,而艾拉是第一个对她伸出援手的人。沈潮祢自认冷漠,自认独善其身,但是可能早在最开始,从她睁眼那一刻,她们已经注定被卷入一场无法回头的漩涡。
她不知道艾拉去了哪。莫名的挫败在她心里升腾。接着,是仿佛旋即被一盆冷水淋在大脑般地清醒。她怎么突然如此失态?
她已经落入伯爵的圈套。艾拉的安全是肯定的,但是她消失的理由却难以探究。
重点是伯爵为何刻意引导这一切。
隐瞒。就如伯爵所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