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繁枝喘着气,她眼前的景象在慢慢恢复原本的颜色,血色自上而下缓缓褪去。
她转动眼珠,目光移向勒入江盛水血肉的泣云,一挑眉,如梦初醒一般将它松开,“师兄,对不起。”同时她看见自己的右手手心中又出现了那只红色的眼睛,她连忙握手成拳,将它隐藏起来。
泣云鞭也像做错了事一般,瑟瑟缩缩地缩回灵戒里,但缩到一半,就露出了江盛水手上深浅不一的红痕,它又轻轻蹭了蹭江盛水的指尖,这才被完全收回。
江盛水见状面上出现有些惊喜的神色,连忙放下手,毫不在意地笑道:“你我之间何须道歉,那魔核……”
“师兄,方才我的右眼,是什么颜色?”
“红色,且有魔气,现在你还有什么说法么?”江盛水还未回答,便听得澈远的声音从后面悠悠冒出来。
叶、江二人循声望去,同时江盛水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叶繁枝前面,“澈远,一切皆有缘由,师妹当年怎么去的松雪峰,想必花师妹有跟你提过。”
撼波被澈远倒转着提着,枪尖在黄沙地上蜿蜒出一条长痕,但又很快被风吹平整,他不紧不慢地踱步至江盛水十步以内站定,“当年叶绮镇被魔物残害,她是唯一幸存者,被师祖收为徒弟,带回松雪峰照料。”
江盛水点头道:“不错,所以师妹这红眼症结大概在此,是受了魔物影响,并非她本人是魔。”
澈远握住撼波的手紧了紧。
其实师尊并没对他提起过这些事情,倒不如说她其实很少在自己面前提起过叶繁枝,特别是在当年叶繁枝重伤师祖、又被江师伯带走之后。
关于叶繁枝的事情,他大多是道听途说而来,而关于叶绮镇的过往,则是他有次在师尊写过的纸堆中读到的。
当时才安葬完师祖仅剩的几片华服衣角,师尊便把自己关在了泽梧居中,昼夜不出。
说起来可能有些大逆不道,但对于澈远而言,他只一心想要呆在花满蕊身侧,只想要百年千年之后,无论提起他们之中谁的名字,都一定会同时想起另一个人,所以他对黎颂泽这位闻名道门的仙师并没有什么感情。
他只是心疼花满蕊。
于是他便安排好一切之后,默默守在泽梧居外。
他看着泽梧居中的灯烛日夜不熄,足足亮了七日。
这七日中,他一刻没敢合眼,但也不敢去打扰师尊,只是隐在植株的阴影中,数明白了泽梧居外一共种了三千五百零一株银柳。
数了多少遍他已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很奇怪为何不是一个整数,非要偏偏多一株出来。
正在他想借着皎月再数一遍时,泽梧居里雕着坑坑洼洼看不出花纹的木门开了。
他曾问过师尊为什么留着这么半扇门,看起来既不美观,木料也并不珍贵,师尊只是淡淡扫过自己,什么也没说。
澈远也不是追根究底的性格,他只是在后来再在那门上挂上了自己用了三个月编成的平安结。
花满蕊看见它的第一眼,虽然面上仍旧是平淡如水的表情,但澈远能看出来她眼底有很微浅的笑意。
他记得她对他说:“劳你费心。”
此时那平安结由于开门的角度和风的缘故,歪了一些,花满蕊发现后,伸手将它调得方方正正。
松雪峰上的镇山钟恰巧在在此刻响起微弱的轰鸣。
已经是子时了。
它既是第七天的结束,又是第八天的开始。
花满蕊静静在门前立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直到一阵风吹乱她的耳发,她才迈开脚步,朝演武场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台阶后,澈远才后知后觉地从阴影中走出来,月光打在他苍黄色的衣服上,模糊了他平日里凌厉的气质,看起来竟有几分温柔。
抬脚欲追上去,却听得有书页翻动的声音,澈远这才发现师尊忘了关泽梧居的门。
她向来谨慎仔细,是个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在心中排演至少三遍的人。
可是今天却忘了关上自己寑所的门。
都怪那个女人。
澈远在心中一字一顿地念出那个名字。
随后他快步行至泽梧居前,准备将门关上。
又是一阵夜风,将屋里案上一张纸吹起,晃晃悠悠飘到了澈远脚下。
本来他是断不会做偷看之人的,但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蚂蚁般的小字,原本是白色的纸几乎要变成黑色,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若说是练字,那太小;若说是传递消息,那也太费眼睛。
这样子,倒像是师尊的心事无处可说,便将它们一股脑地写了出来。
他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摇了摇头,但回过神来时,那张纸已经被自己捏在了手里。
他便将错就错地看了下去。
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着,第一眼他甚至没有看懂花满蕊那漂亮的蝇头小楷写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是当看清之后,他的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滋味。
一整张六尺全开的宣纸上,整整齐齐写的全是同一行字:
“叶繁枝”
“叶绮镇”
“红瞳”
“逢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