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秋猎场上,皇帝挽弓如月,箭矢破空而出,竟是一箭双雕。
羽箭穿透两只苍鹰的瞬间,猎场上爆发出震天喝彩。
“陛下箭术更胜当年。”时岁抚掌而笑,眼尾余光却扫过南疆使臣紧绷的弓弦。
皇帝将雕弓掷予随侍太监,重重拍在时岁肩头,震得丞相耳畔流苏轻颤:“爱卿何不也露一手?”
“臣一介文官……”时岁话音戛然而止。
皇帝的目光正钉在那个正在挑选弓箭的瘦削身影上。
沈清让裹着雪白狐裘,青丝垂落半掩面容。
“沈爱卿。”皇帝忽然扬声,“让朕再见识见识当年的战神风采?”
时岁眸中暗潮翻涌。
他看见沈清让平静地挽弓搭箭,却在拉弦时暴露出衣袖下痉挛的手指。
“沈将军!”时岁突然出声,见皇帝侧目,立即执礼道:“臣欲向将军讨教箭术。”
不等应允,他已立于沈清让身后,玄色衣衫裹住那抹雪色。
哪里是要学箭?
方才沈清让拉弓时,他分明看见那双曾经力挽狂澜的手,此刻竟抖得握不住三石强弓。
时岁的手掌覆上沈清让冰凉的手背,借着宽袖遮掩,将内力渡入对方经脉。
“松弦。”他在沈清让耳畔低语。
破空之声久久回荡,两只鸿雁应声而落。
猎场死寂。
南疆使臣的弓,“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爆发出震天的喝彩。
皇帝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目光在时岁与沈清让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化作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好一个‘一箭四目’,沈将军风采不减当年啊。”
沈清让垂眸不语,指尖仍微微发颤。
时岁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广袖一拂,挡在他身前,含笑道:“陛下谬赞,不过是臣一时兴起,借了沈将军的威势罢了。”
皇帝眯了眯眼,尚未开口,南疆使臣却已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高声道:“大虞果然人才济济!不过,本使倒想领教领教沈将军真正的本事!”
话音未落,他已挽弓搭箭,箭尖直指沈清让!
场中霎时哗然。
时岁眸色骤冷,袖中手指微动,一枚玉扳指已悄然扣入指间。
然而,还未等他出手,沈清让却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沉寂已久的眼睛,此刻竟如寒潭映雪,冷冽逼人。
“好。”他轻声道。
南疆使臣大笑:“爽快!”话音未落,箭已离弦!
沈清让身形未动,只微微偏头,箭矢擦着他的鬓发掠过,带落一缕青丝。
众人尚未回神,他已反手从侍从手中抽出一支箭,搭弓、拉弦、松手。
一气呵成。
箭如流星,竟在半空中截住南疆使臣的第二箭,两箭相撞,火星迸溅!
而沈清让的箭势不减,直直钉入使臣脚前三寸之地!
全场死寂。
沈清让缓缓放下弓,狐裘下的身形依旧单薄,可那一瞬的气势,却仿佛重回当年沙场。
皇帝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时岁却低笑一声,轻声道:“看来,沈将军的箭,还是比某些人的嘴快。”
箭啸声犹在耳畔,时岁却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坠下悬崖的。
只记得猎场西侧突然杀出的黑衣人,记得自己飞身挡在沈清让面前时被血浸透的衣襟,记得他们被逼至悬崖边缘时,自己扣住沈清让手腕的温度。
“丞相大人倒是命硬。”
沙哑的声音将时岁从混沌中拽回。
他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映着篝火的眸子。
沈清让坐在山洞深处,半边身子浸在阴影里,雪白中衣上洇开大片暗红。
时岁支起身子,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沈清让的狐裘。
肩胛处的箭伤已被妥帖包扎,缠绕着沈清让的衣袍,渗出淡淡白芷香。
他眯眼打量四周,潮湿的岩壁,噼啪作响的火堆,还有洞外如墨的夜色。
“将军这救命之恩……”时岁捻着袖口血迹,忽然轻笑,尾音在舌尖转了个弯,“莫非想要本相以身相许?”
燃烧的枯枝在沈清让手中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是你护着我坠崖的。”沙哑的声线里带着罕见的执拗。
时岁唇角笑意蓦地僵住。
朝堂之上多少人处心积虑要讨他一份人情,可眼前这人偏偏连救命之恩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但转念一想……
是了,这人是沈清让啊。那个在军报里连斩敌三员大将都只写“已诛”二字的沈清让。
时岁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狐裘边缘柔软的绒毛,低声道:“沈将军倒是算得清楚。”
沈清让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按住肋下渗血的伤口,眉头微蹙,却仍保持着那副冷峻的神情。
时岁余光瞥见,笑意渐敛,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递了过去。
“将军若是撑不住,本相倒不介意再救你一次。”
沈清让抬眼看他,眸色深沉,却未接过帕子,只是淡淡道:“丞相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时岁挑眉,也不恼,反而倾身向前,将帕子直接按在沈清让的伤口上,指尖微微用力,如愿以偿地看到对方眉头皱得更紧。
“沈将军,你我之间,何必这么生分?”他嗓音低缓,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戏谑,“毕竟,连命都绑在一块儿了。”
沈清让眸光微动,终于抬手攥住时岁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他无法再进一步。
两人视线相撞,一时静默,只有火堆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良久,沈清让松开手,却不是道谢,他凝视着时岁,眉头微蹙:“我与丞相,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时岁的笑意僵在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