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要死了,你怎么还不醒。
祁承静静躺在黑漆漆的地板上,满脸疲惫,他翻了个身,又打了个滚儿,再踢翻脚边的凳子,感觉到痛感在缓慢消失,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真的被困在这个封存他记忆的世界里了。
是不是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是不是这辈子都见不到林成许了。
可是他又不会轮回,出不去的话就是永远都出不去了。
他皱了皱鼻子,又仰头看着黑色的天空发呆。
这段时间他各种方法都试遍了,但怎么也离不开这个地方,林成许也没再和他说话,但现在他能感觉到——
他的爱人正在抱着他。
“林成许…”他侧过身子轻轻抚摸着“地板”,鼻子又发酸,“等我好不好?等我醒,等我在你身边,等我陪着你。”
刚刚的不确定性在这一刻化为笃定,每次在他要放弃的林成许都会及时出现在他身边,给他莫大无比的信心。
就算他们不在一个世界里。
必须要醒,一定要醒。
黑发少年抱住白发少年,头抵在他肩上,仔细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和冷气,呢喃道:“等你…一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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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那封信。”
晚些时候,餐桌上,司舟把一个收藏好的信封递给林成许,“第一封是你过生日他给你写的,第二封是他睡着之前给你的。”
晚饭林成许根本吃不下,糊弄着咽了几口饭就要回祁承的房间,被这封信拦下。
他接过,哑声道了声谢,又回到黑漆漆的房间。
生日的记忆缓慢在脑海里回溯,林成许脸色难看地扯了扯嘴角。
“我后悔了,我怎么就只要了两年生日快乐。”
“你不是说以后都会在的吗?骗子。”
林成许又抱住祁承,把他的冰凉的手搭在自己腰间,就像他们曾经在一起睡着之前互相抱着一样。
原来还有一封信。
…………
“你要认识真正的我吗?”他呢喃出声,又轻轻吻了吻爱人毫无温度的侧脸,“一直都没敢告诉你,我16岁那年差点自杀……”
祁承震惊地瞪着眼睛,眼泪倏地掉下来,那是三年前吗,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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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看看!”
教师办公室里,一个男人扯着一个矮个子男生,现在是冬天,男生却只穿着单薄的里衣,掉色的棉服扔在地上,被男人嫌碍事一脚踢开。
男生被男人粗暴地扯到几个老师面前,露出伤痕累累的胳膊,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淤青。
林成许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
男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自己的伤,“是,是林成许干的。”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包括林成许本人。
他干的?
他什么时候干的?他怎么不知道?
“还有…还有肖洵。”
“不是我们。”林成许冷声说道,站在初中班主任面前,笃定地摇头,“老师,不是我们做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呵呵林成许,仗着家里有点儿钱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了是吧?”
“林大少爷就是林大少爷,平时看你装得人模狗样的,还能干出这些事儿呢?”
“可怜我们小袁喽,上赶着找林大少爷玩儿,被欺负了吧?”
“校园霸凌?啧啧,林成许你真厉害。”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几乎在那一瞬间,所有恶意都朝林成许袭来,他只能无措地摇头,看着袁知乐,“你告诉大家……我没做过这些事。”
“我们…我们不是朋友吗?我怎么会打你?你是误会什么了吗?”
袁知乐指着他,“就是你……”
就是我。
他到底做什么了?
林成许自己都不知道。
后来没办法,事情马上就要扯到肖洵身上,他和自己不一样,有好的家庭,爸爸妈妈的工作也很好,他不能受自己牵连。
无可奈何,林成许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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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成许!什么就是你干的!那他妈明明就是他们诬陷,你把我摘开干什么啊?这明明是我们俩的事儿!”
这还是肖洵头一次跟林成许喊——从小到大他们俩都没吵过架、没发过脾气没动过手,相处得比亲兄弟还融洽。
肖洵真心受不了林成许这样,什么也不和他商量就把事情全都揽下来,明明带袁知乐玩儿是他先提出来的。
“你他妈才16!你至于这样嘛!啊?你怎么总把自己装得大人似的!林成许!说话!”
林成许皱眉看着他,往后退了一步整理衣领,“说了和你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
“操,我真想揍你!我们是朋友!你能懂朋友是什么意思嘛!”
肖洵这么骂着,眼睛却有点发涨,他咬着牙,又摇摇头,“不行,我去说…我告诉大家说这件事儿跟你没关系,大不了我跟你一起扛。”
“肖洵。”林成许急忙叫住他,脸色尤为难看,几乎是祈求的语气,“别去了。”
肖洵站定几秒,彻底绷不住,转身把人按在怀里用力拍,“你真他妈傻,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
林成许默了默,有些不适应地抱了回去,垂下眸子,低声道:“是封易闻做的。”
“…封易闻?”肖洵又松开他,满脸的不可思议,说话都有些磕巴,“他?他不是你弟弟吗…不是,什么情况……”
林成许满脸苦恼地摇摇头,深吸口气坐在地上,他们在学校里,这是比较偏的角落,没有任何人。
他说我妈妈是因为我才被迫来到封家,和封记做了那些事…才换来我当上什么所谓的少爷……
林成许不敢说,他也开不了这个口,就算肖洵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把头埋进膝盖间,有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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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所有人看见林成许都避之不及,一点不敢靠近他,生怕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封易闻很自然就承认袁知乐的事是他做的,林成许也把证据都拿给袁辰看了。
回应他的是袁知乐父兄两人更过分的辱骂,他们骂他竟然能让自己妈妈做出那种事。
可是…他都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妈妈才会来到封家,只以为封记是他后爸,杜溪是他后妈。
而他妈妈的身份只是一个“保姆”。
那晚林成许没有回家,独自在街上走了好久,穿梭在人群中,看着他们或是走进餐厅,或是叫停一辆出租车说回家,再或是慢慢在路灯下散步,总之没有一个像他一样的。
路上他还遇见了一个初中同学,男生看见他立马躲开,活像是见了鬼一样,仓皇逃离。
莞京有很多栋高楼,他只住过破败的老旧小区和豪华的大宅子,看起来生活天翻地覆,确实是这样,从籍籍无名到“人尽皆知”。
那是林成许找到的——唯一一个可以从缓台一路上到六楼天台的地方。
四月傍晚的温度多少还是有些低,黑发少年穿着简单的黑色外套,风有些大,吹鼓了衣服,他就站在楼边。
头顶不是墙皮脱落的白墙,不是豪华的吊灯,是一望无际的深蓝色天空,有星星有月亮,很美。
林成许忽然想到自己养的那两条小鱼,他抬头,望着宛若深湖的天空,幻想自己那两条小鱼也会自由自在地在这里游。
等他死了之后。
脚下是什么…他看了一眼,有几个破旧自行车堆放在一起,还有破纸箱和臭烘烘的垃圾桶。
马上还会有他。
林成许没再站着,他蹲在天台边缘,伸手捞着徐徐袭过的风,垂眸看着手心。
妈妈自始至终都没管过他这件事。
他问妈妈,是那样吗,真的是那样吗,真的是因为他吗。
答案和十一年前一样——
“小许,你想吃什么?”
默认了。
他又站起身,向前挪动脚步,幻想着跳下去所有事就都能解决,妈妈不会被人说,他也不用再经历这些。
一只脚都迈出去了,林成许却突然蹙起眉,收回脚蹲下身子捂着胸口,他甚至都蹲不住,倒在地上,额头瞬时间沁满了汗。
手紧紧抓着左胸口,痛感一次比一次真实,像是要把全身都撕开一样那么疼。
动不了。
他用力皱着眉,视线有些模糊,睫毛上都是流下来的汗水,一阵一阵虚脱感袭来,带着钻心的疼痛席卷全身。
像是在提前通知他死亡的感受一样。
那么疼吗……
那时候很冷,冷汗足足冒了有一身,林成许却感觉有些暖,莫名的。
他咬着牙,用尽全力爬到天台边,手都蹭流血了,但还在往前爬。
死……
不死……
心脏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一样,想死的时候钻心地疼,不想死的时候痛感就缓慢消失。
林成许好笑地想,这是在威胁他吗?
……
好了,有被威胁到。
不死了。
活着。
手缓慢从痛感反复最后到彻底消失的胸口处拿下,封闭空间里的人紧皱的眉也稍稍舒展开来。
他眨眨眼,在黑色的世界里看清眼前的字。
——祁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