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死,也有区别。”
她将手中那瓷瓶打开,倒处几粒黑乎乎的药丸来,“这还剩三粒鹤顶红,见血封喉没有痛苦,你们六人,谁识相谁得。”
“不然,最后剩的三人,会经历如何千刀万剐一遍遍用刑也就罢了,家中,该当也有几位亲人在世吧?”
“如今满大夏,再找不出比这位顾大人更清楚各地户籍黄册的了。”
说罢,满室鸦雀无声。
顾晏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放在崔黛归身上。
见她端坐在太师椅上,面前是跪成一排的黑衣刺客,用最温柔的语气说些最骇人的话,那张殷红檀唇微微张吐之间,竟引人无限遐想。
他的眼中不禁溢满了柔和笑意,如雪山将融,如春风遍野。
那日她亲口让他去死,亲手将剑丢给他时,面上悲恸恼怒而又哀伤至极。
那是牵动心尖,从骨头缝里渗出的深情厚谊,可不是眼下这般淡然。
顾晏微微阖上眼,竟感到了一丝难得的满足。
“蛮蛮。”他哑声唤道。
“......?”崔黛归抬眸。
“你想要他们如何死?”
顾晏姿态疏慵,缓步渡过屋内的众人。
用仿佛世间唯她与他二人的口吻说道:“生煎?活烹?还是一刀一刀划开肚子扯出肠子?一截一截剁下,喂进他自己嘴中?”
“你不是最爱百味楼的杏酒么?我请百味楼的师傅来,拿最好的酒,最好的菜,与你共饮?”
他展颜一笑,清隽的面上若春风化雪,窗外满院山茶铺在他身后,偏他一身白衣若雪,似瑶林琼树,风尘外物。
可风尘外物更懂修道一途。
他转眸望向院中山茶,轻声叹道:“此间道观,山茶正好。我道兴仇怨现报,如此,且看今日哪三位能有幸葬身道观化作花肥,也算弘扬教义。”
一番话徐徐说来,地上跪着的人齐齐出了一身冷汗。
崔黛归后脖子也不自觉发凉。
这人,到底是说着玩,还是当着如此打算?
她分辨不出,却不得不僵着脖子将戏演下去。
“来人。”崔黛归喝一声,“给本公主将他们押下,分开审问,毒丸三枚,先招先得!”
她眼睛一瞟,李慎无声笑着俯身,牵动地上一串的糖葫芦。
那几人扭扭捏捏并不配合,张乐容见着,也来了劲,一撸袖子捡起地上的刀。
架着他们就出去了。
等在外头的一众道长连同观主,一拥而上将人押走。
屋内便只剩了崔黛归三人。
“你的伤......”
崔黛归担忧地看向陆徽之。
“无碍,筋骨已然愈合,只剩皮外伤了。”
陆徽之说着,目光落在她腿间染血的衣裙上,停了一息,脱下外衫,走到崔黛归面前,却被顾晏伸手拨开。
“染了刺客的血而已,何必遮掩。”
他语气淡淡,修长的手指从崔黛归手中捻过药丸,放在鼻尖轻嗅。
“提神醒脑,五香丸。”
他轻笑一声,浑然不在意般提起,“蛮蛮的五香丸可做鹤顶红,那清心丹......亦是做了鹤顶红?”
说这话时,眼睫却微微半阖,所有情绪尽皆掩在了鸦羽长睫下。
恰有门外清风徐来,发丝随风拂过脸畔,便为这低眸轻语添了几分落寂。
崔黛归微微怔住。
眼前的郎君白衣若雪,一瞬竟让她生出随时会随风飘散之感,比之前一日故作柔弱,实在是真真切切的楚楚可怜。
她心中轻微抽动一下,却又在下一瞬猛地暗骂自己一声——
“来罢,”只见顾晏懒懒伸出双臂,做出一个拥抱的姿态来,“该兑现承诺了。”
崔黛归只觉方才的怜惜喂了狗。
“不是什么都可以么,”
他的目光从陆徽之身上划过,停在了那旧伤未愈的胸前,“堂堂公主殿下,难道要食言?”
崔黛归心里有些堵。
可他是实话。
她便朝微蹙起眉的陆徽之轻轻摇头,起身走了过去。
伸开手正要敷衍地完成这个承诺。
身下却陡然一轻,慌乱之中再抬眸,便见顾晏低眸含笑看着她。
近在咫尺。
他的喉结轻微滚动一瞬,低哑笑声仿佛是贴在耳边传来,“你今日浅衣,那地方染红,难道真想这样走出去?”
“不是你说不必遮掩么!”崔黛归怒道。
“是啊,所以这不是抱你出去?”
他闲闲打断冷然上前的陆徽之,“公主亲口许诺,陆拾遗难道要令公主变成食言小人?”
“你助我退敌,要践诺也该我来。”
陆徽之目光冷冷凝在他横抱住崔黛归的手上,“放开。”
“陆拾遗说错了。”
他手指略微收紧几分,无声地勒令崔黛归不许乱动,“蛮蛮的敌人,自是我的敌人,何曾助你?”
“......放我下来。”
崔黛归只觉自己竟也有成香饽饽的一日,几乎咬牙道:“谁说我要出去了?还得等着看是谁要杀我呢!”
陆徽之闻言,却是张了张嘴,叹道:“只怕......”
“你还想等?”
顾晏此刻伶俐的不像话,略带讥讽的语气直直将陆徽之清润的声音压了下去,“虽弱了些,却也都是自小培养的死士,哪会有父母亲人?不过是钝刀子割肉,比寻常人撑得久些罢了。”
“......”
所以方才都是在故意逗她?
崔黛归感觉自己有如戏台上的小丑,枉她还自认机敏威风。
“去哪?”她闷声问。
“自然是去你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