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旁边厢房猛地被人推开。
紧接着,一阵急切脚步声踏下楼梯,渐渐远去。
“——”
崔黛归提紧了心,忍了又忍,才温声道:“好,你去床边等我。”
话音落地,只觉手腕蓦地一痛,她眼中瞬间蓄出雾气。
然而只是须臾,那人却松开了扣住她的手。
身前笼住她的浓黑暗影离开,最终停在了床边。
两息之后,那身影无声坐下。
崔黛归心头松了一口气,背过身去。
手掌上移,落在胸襟,无声摸进。
从身后看,只依稀瞧出她身影晃动。
片刻之后,她衣衫半褪,鞋袜尽脱,在幽暗中向着床边那人走去。
楼下笑谈渐小,窗柩月至中天。
溶溶月色洒落床边,为那人眉眼覆上霜色。
床边人黑衣如绸,乌发斜飞,剑眉入鬓,朱唇见淡。
张扬与清冷融于一身,威势内敛,只剩满地萧瑟。
他心中,并不如表面那般淡漠。
端坐在床边,背脊绷紧,斜垂下的目光随着崔黛归的脚步而烁动。
每近一步,心中嘲意便添一分。
至最后,她委坐膝上,俯身贴过耳侧时,他终于侧过头去。
羡慕、嫉妒、还有心痛到极致的冷寒,在平静神容下疯狂交织,剧烈涌动。
胸腔中那颗心已碎做一地瓷砾,每一片,都在叫嚣着嗜血的毁灭。
眼前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偶露妩媚,却是为了区区陆徽之。
甚至宁可为他,委身自己这个“杀父仇人”。
“南望......”
可缱绻轻声拂过耳侧时,还是激起他一阵战栗。
顾晏认命般低垂了头,任那朵娇花攀上胸膛。
“这样求你,可以么?”
崔黛归仰头,红唇就要贴上那人的唇时。
唰,顾晏颈侧凉起冷锐,他猛抬手攥去——
先前那柄匕首被她握在手中,抵在了自己颈上。
只需再往前送一寸,便能割破肌肤,取下性命。
顾晏捏住雪色柔夷,轻微使力,匕首下压,咚一声落在床塌。
“便是这样求的?”
刀锋差点刺入命脉,他的声音竟透出愉悦。
心中似某种绝望终破开一线缝隙,骤起的疯狂妒忌轻易散去。
可还不等他抬眸看去。
下一瞬,怀中的姑娘仰头倾来,两唇相贴间,温热气息伴着花般柔软扑洒而来。
顾晏瞳孔微缩,顷刻的愕然褪去,墨眸中狂云翻涌,攫摄住咫尺间那双雾湿杏眸。
四目相对,睫羽轻颤,战栗如电遍袭全身。
此刻寂静,昏昧之中,愈发放大咚咚心跳。
愈急愈烈,如雷轰鸣,不知是谁的。
陌生的战栗交织着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于瞬间击穿全身,出乎崔黛归的意料。
她眼睫不受控轻颤了下。
下一瞬,墨色袍袖掀起。
修长指骨勾住怀中女子纤腰,另一手斜插入脑后发髻,五指扣张,压住她往唇上倾来。
一吻加深,唇边溢出娇柔轻喘。
唇齿相切,碾出无边月色。
床帐之间的呼吸声愈发杂乱,一边如猛兽进取,一边似娇蕊顺从。
片刻之间,崔黛归只觉自己胸腔中所有气息都被攫取干净,浓烈的窒息感袭来时,唇上一轻。
那人放开了她。
却在下一刻脚尖一勾,长剑出鞘,入手的瞬间剑锋轻旋,勾住床帐一挑。
厚重帐帘落下,昏昧之中,崔黛归倒在他胸膛上时,一声嗤笑清晰可闻。
“顾晏,你以为没了匕首,我就杀不了你么?”
崔黛归撑在他身上,伸手抹上自己唇间,“穿肠毒药,这一次,可还甘心品尝?”
话音畅快,她脑中却不可遏制地想起那日春风堂——
竟到了这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人覆住她手送药下腹的淡然笑意,那片在眼前翻飞而过的雪色袖袍。
崔黛归心中蓦地涌起冷寒悲愤,欲将隐在最深处的酸涩痛意悍然压下。
她咬紧了牙,泣血森然,“只可惜,这一次,任你如何做戏,我也不会上当!”
冷漠话音落下,屋外忽起脚步声。
崔黛归眸中一厉,毫不犹豫拾起床边匕首刺入自己心尖。
“蛮蛮——!”
疼痛骤来,她喘息凌乱,却畅快低笑,“今日你为崔侯偿命,我为你偿命,此处官驿,稍后官府来查——谁也别想牵扯到他头上去!”
任床上人如何慌乱张手抱住她,她也只是抬手抹上那人脸颊,抚过他唇边溢出的血丝。
心底的痛楚分不清是匕首刺入的伤痛,还是别的。
眼中有泪落下,朦胧了视线。
看着眼前人几乎发不出声音,只颤抖着手,徒劳抱起她,挣扎着想要起身。
她心中悲寂一片,轻握住这人的手,抚上自己脸颊。
自言自语般凄然道:“两世、两世以来...是我对不住父亲......眼下,我、我竟还会难过.......”
哐当一声,门扉陡然推开。
陆徽之大步踏来时,顾晏逐渐昏阖的神智中,只有手中那张软腻玉面——
那鲜妍红唇上,小巧琼鼻下,愈发平静趋于死寂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