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打湿了乌发,顺着脸颊往下滴,他抬起头,一双眼冷寒幽深。
“看什么看!”
武人一脚毫不留情踢了上去,“再看办了你!”
话音未落,就见被绑着的人目光愈发沉冷淡漠,看他如看死人,压迫感十足。
他不由打了个寒噤,却又在下一刻更怒,“狗杂种还敢耍横!什么东西!”
“嘘——”
文士扯住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后边。
武人扭头一看,那边烟尘滚滚,隐约传来马蹄声。
他一愣,便觉袖子一动,不由纳闷,“兄长......”
文士悄悄摇头打断他,又使了个眼色退到最远的那匹马旁去。
武人不明就里,却向来最听兄长的话。
于是也不管顾晏,寻了个相邻的马匹翻身坐稳。
眨眼之间,那几人还来不及将顾晏解开,就见一群壮汉奔到眼前。
一行二十余人,俱是络腮胡高鼻深眼的异邦人模样,穿的也是黑色胡服,腰佩弯刀,手持皮鞭,气势腾腾。
中间那人倒是穿的广袖长衫,头戴巾帻一副文人打扮,年纪轻轻,生得也斯文。
只是他一出口,还是露了身份。
“几位,去、都城,往哪边走?”
简单几个字被他说得几乎听不出是大夏话。
文士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笑道:“往南走,再过四座城,大约十来日,便到上京了。”
那人坐于马背上,笑着揖礼,“多谢。”
“客气。”文士拉住马往边上去,尽量让开道路。
文士松一口气。
正欲招呼其他人上马,岂料前边忽传来一声“咦”。
先前那人调转回来,指着树下的顾晏问:“他,怎么了?”
文士眼皮一跳,笑道:“路上抓的小贼,不安分,预备着送官呢。”
“这样啊......”马背上的年轻人展颜笑了下,“可看起,他,不像贼。”
“倒是——”
他从怀中掏出一副画,看了两眼,朝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就见那人利落下马,走到顾晏的面前,掰起脸来。
“果然,他,就是顾晏。”
文士心中预感不好,只推脱道:“顾什么?阁下认识他?”
“多谢,你帮我们,找到了他。”
年轻人笑着朝身后人挥手,“这是,酬劳。”
便有两个五大三粗的络腮壮汉,解下腰间布袋,从里掏了钱拍在文士手上。
文士不敢多言,道过谢后就要走。
岂料未奔出一丈,身后忽然一阵马蹄如雷。
心念电闪间,他猛地喊了声二弟,双腿一夹,反手往马屁股上狠挥一鞭。
那二弟听到喊声,依样鞭了马冲出去。
其他人正不知何故时,只觉那马蹄声愈近,其中一人忍不住回头。
只一瞬,眼睛就被弯横贯而过。
鲜血洒下时,左右的人来不及跑,皆被弯刀了却了性命。
坐于马上的异邦人面无表情收了弯刀,正要去追跑远的那两人,却听身后一声:“回来。”
“大王子,那两个,不追?”
年轻人笑了笑,“有恩必报,穷寇莫追,中原人书里写的,你都忘了?”
“去,”他指向树下冷淡看着这一切的顾晏,“将他放下来,好生招待!”
*
另一边,行至上京与西北的分叉路口时,关边月下了车。
崔黛归在昨日便醒了过来,吃了些东西后,一直到今早才恢复气色。
此时葛神医正在为她施针,陆徽之静静看了会,起身下去。
关边月正在一旁的茶摊上买水,见到陆徽之来有些诧异。
这几日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盯着崔黛归,像是防着她们一样,看得关边月既无奈又好笑。
“关姑娘,可否说几句话。”
关边月一愣,见到他手中银簪,明白过来。
那是今早她同蛮蛮提出分别时,赠予她的簪子。
这簪子,是她娘留给她的,伴了她许多年。
“你是想劝我一同入京罢?”
她放下手中水囊,笑着请陆徽之坐下。
“自蛮蛮醒后,我看得出来,她视你如亲妹,你对她亦能生死相托,既然不远千里来相救,为何又要轻易分离?”
陆徽之道:“我知此言唐突,只是眼下和亲失败,各方势力正欲借此发难。关姑娘若在外行走,恐生忧虑。若再缓些时日离京,不是更好?”
“你是怕黛姐姐担心罢?”
关边月直言道:“正如你所言,我同黛姐姐,始于一衣之恩,也当终于一衣之业。”
“那件天衣?”
关边月摇头,“是更早之前,张府寿宴上,黛姐姐划破衣裳之时。”
她面上浅淡笑意,便如她这个人一般温婉宁和,“那时,我替黛姐姐缝了朵菡萏,她夸我绣技比宫中大家还好呢。”
“说来,做那件衣裳的料子,是陆郎君所赠罢?”
见陆徽之默认,她继续道:“从未有人那样肯定过我。让我觉得......”
她表情有些怀念,伸手出来时不自觉带了笑,“我这双手,也很有用。让我觉得,我这个人也是一个很有用的人,也能走出一条路来。”
陆徽之怔愣一瞬。
自记事起,他就从未怀疑过自己是否有用。
“是罢。”
关边月明白他此刻感受,“有的人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也不负期望苦读诗书,博学六艺。可如我这般的,从以前的麻木惊惶到如今自觉有用、想要有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所以如今我要用这双手去做有用的事,陆郎君还要拦吗?”
她面上淡笑,话说得也真诚。
实则到底隐去了同郁斓冬暗中联络一事。
耳边声轻却又振聋发聩,陆徽之只觉活至今日,始知自己对于女子的傲慢。
她们并不是柔弱的娇花,她们亦能长成参天大树。
“早有耳闻关姑娘沿途以月灵官名义,向富豪乡绅筹募善款兴建学堂,广收穷苦孤儿,教授识字绣花,辨药学医,以期来日谋生。看来传闻不假。”
陆徽之起身,深深弯腰揖礼,“是子德狭隘,请受一礼。”
关边月忙起身阻止,岂料他坚持要行此礼。
正僵持,茶摊后拐出一个姑娘,见到关边月眼睛一亮。
“关、月灵官大人!您可知崔姑娘在哪?娘娘遣了我们出宫等候崔姑娘,我在此等了许久都没见到人。”
她一骨碌拉过关边月,“娘娘要见她!”
关边月认识她,正是张乐容身边的大丫鬟。
只是——
“什么崔姑娘?你们娘娘又是谁?”关边月警惕问。
那姑娘回过神来,尴尬笑道:“哦,您离京了不知,我们娘娘正是沛国公府嫡女张乐容啊!”
“姑娘上月受封德妃入宫,自前些日子见过顾舍人一面后,便遣了我等来各处岔路口轮番等候,今日已整整十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