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穴,牙人们都被捆住双手,拉扯在一根绳子上。被关在笼子里的人也被放出,原本就不大的地穴,在人都被归拢起来后显得有些拥挤杂乱。但杂乱却不吵闹,出乎意料地,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很外露的情绪,无论是牙人还是被笼子关起来的人。
林木打开已经生了锈的铁链,这是最后一个笼子,里面关的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
黑黢干瘦,嘴角也已经溃烂,头发更是脏乱透顶,静静地依靠在笼子里,笼门被打开也没有任何反应。
“不用害怕,我们是朝廷的人,从今日起你自由了。”林木将笼门拉到最大,却还不见女人出来,便开口解释。
女人还是没有反应,只是向笼角处蜷缩得更里。
其余的笼中人都被救出,只有面前的女人还迟迟不动。林木以为是他先前动手打了架,看起来凶恶,女人被吓到了所以才不敢出来。于是又举起自己的腰牌,语气也更加温柔,“这是大理寺腰牌,我是大理寺的人,是专门来救你们的。”
女人没有看林木举起的腰牌一眼,木木地偏开头,但是手里紧抓的笼杆暴露了她的恐惧。
这一偏头,林木眼尖地看见了她衣物上的绣线。那是疼惜孩子的母亲会为自己孩子绣上的名字,他和林疏小时候的衣服上都有。
“阿莲,你叫阿莲?”林木没有靠她太近,腰间的刀也被转到一个不容易看见的角度。
听到这个名字,女人才算有了些活人的反应。
她嚅嗫着双唇,但那双唇已经干渴和溃烂变得不成样子,每牵扯一下似乎都是难以忍受的疼痛,即使这样她的唇瓣也没有停止张开的动作。似乎是很久没有说话了,张了好一会,她才真正像重新掌握了唇角的肌肉。
声音嘶哑,吞吐着细小的字语,“阿莲就是阿莲……是我的阿莲。”
虽然只说了这一句,也没有任何关系说明,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念念不忘的名字,看得出一定是她极挂念的人,用这个名字说不准就能让她出来。
“你出笼子来,和我们详细说说,我们帮你找到你的阿莲。”
这句话丝毫没有触动到女人,相反好像刺激了她一般,她的手臂开始颤抖,身体也开始不断的抽搐。没有办法,林木只好打算强硬地把她拉出来。
还没动手,林木就发现女人手里攥着的笼杆攥地死紧。若是强行的拉扯出来,只会让她受伤。
女人的颤抖没有停止,胸腔不正常的起伏里还发出嗡嗡的声音,林木这才意识到,她是在哭泣。
她的悲伤足以造成身体上的反应,却连眼泪都流不出,只有仅剩的咽喉还能发出微弱的声响。林木从小习武,自诩见过许多寻常人没见过的人与事,但是他从没见过一个人真的能够像今日这般,仅是看着她,就感受到那股绝望彻骨的悲痛。
“阿娘的囡囡死了……阿娘的囡囡死了……”
她不停地呢喃,宛若陷入梦魇一样重复,唇上的溃烂又因为这久违的张合溢出血,看起来渗入极了,但她还是说个不停。
林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再去劝服她,她俨然完全的失心疯模样。面对着这样的情形,林木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像个高高在上的施暴者。
撼哭声还未断,林木走近,抬手间就砸晕了女人,“对不住了。”
把女人送到随行医官处,林木又回头看向这整个地穴。阴暗昏沉,无论是牙人还是被救的人,全都麻木的没有任何情绪,连抵抗都没有。好像早就无所谓这具身体,这条命了。只有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会抬头望上很久的天空——没有栅栏围住的天空。
有许多人不知道在笼子里被关了多少年,出了笼子竟然连走路都生疏踉跄。他们习惯性地畏缩,出生时最先学会得舒展身体也忘记了,站在这如此糟糕恶臭的环境里也宛若云端。
自由的机会就在眼前,却宁愿留在笼子也不愿意出来,这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的毒打和交易才刻在潜意识的。
野狗尚且还贪生,在这地穴,他们活得竟连野狗都不如。
人世惨淡疾苦,连死了轮回投胎都不愿。一辈子里,罪遭的太多了,死亡有一天也会成为解脱。但在地穴,笼子里的人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只能一日又一日被人当做物件买卖,成为那些少数还记得死去人的墓碑,活着一日又一日,直到最后的灵魂也被消磨殆尽。
倘若真的受尽苦难能登仙,那这世上早该都是神仙了。神仙与神仙相助,这世间倒也不至于这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