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说话?”倪京倦边扣着手指,边问。
荀知颐迫切地想找个理由反驳,但搜罗了种种蛛丝马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反驳。
他就是如此依赖于陵南,他承认他离不得陵南。
“有就大胆承认嘛,半天不说话算什么意思?”倪京倦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将手背在身后装成老成的样子,“不过我确实不太懂,为什么你好像在故意装作冷淡的模样,也或许是我看错了?”他挠挠下巴,最后说了一句话,”我出去晃荡两圈。”
荀知颐看他这副样子,心里对他的不爽又上了一个层级。
小屁孩一个 ,装得跟自己什么都懂一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倪京倦背着手又走了几步回来,他对上荀知颐的视线,笑嘻嘻的,“在想我就是个小孩是不是?”
荀知颐面上没什么表情,却着实吃了一惊。还有什么比自己刚在心里吐槽完,下一秒就被发现还尴尬的事吗?
“那你想说些什么?”他刻意挺直了身板,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瞧着倪京倦,试图撑一撑自己的面子。
倪京倦没被他的装腔作势吓着,他清了清嗓子,道:“你这种情况呢,我也确实有所耳闻。不过你可别嫌我小啊,我可见过许多大风大浪。”
荀知颐有些想笑,他看着还没到自己肩膀的倪京倦——还说自己不小呢,连个子都还没长长。
“嗐,你要是嫌我小也没办法。”倪京倦忽地一甩手,“但是我确实见过跟你情况差不多的人。我哥,还差点因为这事被我娘赶出家门。你想不想听?”
荀知颐反正闲来没事,索性耐着性子,看他究竟能编出什么东西来。
“我哥,他直到今年,二十三了——还未娶妻。我娘一直以为他是看不上别人家的女子,你猜怎么着?他是个断袖。他要是断就算了,他还断在他我娘的干儿子身上……你敢想吗?”
荀知颐听完也倏然一惊,他不由得朝倪京倦凑近了些,迫切地想知道后续。
他想知道这样的结局究竟是如何?是不尽人意亦或是皆大欢喜?
“其实他们走过来真的很不容易。”倪京倦叹了口气,“我知道的,因为这始终是一段被人们诟病的爱情。我见过他们为了半晌的欢愉不得不像做贼一样,防这防那。或者是艰难地挤出时间,偷偷挑着日子一块约出去。”
“东躲西藏,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永远见不得天日,永远等不到天明的那一天。”
荀知颐沉默地低下头去。倪京倦说的是事实,也却是最残忍的话语。
“他们原以为这样遮遮掩掩,可以躲藏一辈子。可是很不巧,我娘发现了。那天她哭着闹着要寻死,硬生生地被我爹拦住了。我哥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磕着头,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将头砸在地上,绽出一朵朵血花。”
“我躲在房门后边,很想为我哥说上一两句话,可是我不敢,我同样在害怕。我爹气得一下子昏倒在地上,我娘一个劲地捂住胸口。没有人看我哥一眼,也没有人去扶他一把。可是我觉得我哥并没有错,怎么他们都在说我哥被鬼神附身了?我不懂,我想他只是被礼教的框框条条束缚住了,他才没有病呢。”
荀知颐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狠狠地攫住,狠狠蹂躏。
“后来呢?”他希望听见一个美满的,他想听到的答案。
“我娘气出了病,我爹把我哥赶出家门了,带着他的爱人一起。这应当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倪京倦抬头看天,“我希望他能幸福。因为他曾经也这样对我说。在每个人只希望我刻苦读书,考取功名时,只有他对我说‘无论你做什么,哥哥希望你幸福’。”
倪京倦又将头低了下去,脚尖百无聊赖地踢着地面的石子。
“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我娘天天以泪洗面,我想她还是舍不得我哥的。”
荀知颐没说话,半晌他才回了句:“这样吗……”
“我哥要是不坚持,兴许就没有这段感情了。”倪京倦说,“他承受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冷眼和指责,换做寻常人,估计早就撑不下去了。”
“其实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能看出来。我能从你的眼睛看出来你在想些什么。”倪京倦指了指荀知颐的眼睛,“这里,藏着你所有的情绪。你刚刚的眼神,跟我哥看他爱人时一模一样。不敢明目张胆的,小心翼翼的感情。”
荀知颐下意识地将手指放到自己的眼眶上边,细细描绘着。
“很明显吗?”
倪京倦笑了笑:“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可他为什么看不出来?”
“或许他的眼睛被自己的内心上了一层屏障吧?”倪京倦摇摇头,“被蒙蔽的眼睛是看不到感情的。”
荀知颐嘴角勉强地扯了扯,他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接受,而是一直盯着地面,静悄悄地发呆。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我真的得去逛两圈了。”倪京倦背着手又欲走,“刚来到这我还没熟悉呢……”
荀知颐没有拦他,毕竟他的药碗还没有洗。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马上又要熬药了,也不知道师尊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他的内心还是很矛盾。一方面是天命,一方面是他实在放不下。
哪是能这么轻易就放下的东西呢?六年的点点滴滴,早在他心中发酵成了不可言说的爱恋。
难怪是劫,原来是劫。
仅仅只是他一个人的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