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整早就在心中整理好一套说辞,是以张嘴就道:“陛下,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个小婢说来道歉,可两句过后便开始撕扯臣的箱笼。臣年老体衰挣扎不过,谁知箱笼倒地后却突然滚出两瓶酒。臣才要查看情况,她们却对臣不依不饶,非说是臣带的酒,臣实在冤枉啊。”
他深知一旦叫拓跋宏知道他带了酒便完了,故而打定主意一旦事发,便将责任全部推到冯贵人的小婢头上。
这酒本来就是那小婢所酿,一定是这小婢听了冯贵人的指使,借着探他的机会藏到他的箱笼里,现在又故意摔碎,为的就是报复他这个才得罪了冯贵人的正直宦官。
拓跋宏听完皱了皱眉,并未言语,只是将目光移向了冯润。
冯润看着他的眼中似有责备,登时不客气地反问:“陛下这是何意?”
阿若见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陛下明鉴,奴只是觉得先前得罪了太官令,故而特赶在入寺之前与太官令道个歉,以消太官令心中对贵人的愤恨,酒,是摔碎了奴闻到了味道才发觉的,至于酒从何而来,奴不知情啊。”
“是啊是啊,奴敢以性命起誓,绝对没有冤枉太官令。”阿呼也在一旁附和道。
拓跋宏并不理解两小婢的话,只看着冯润,沉声道:“冯贵人有什么想说的?”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奇怪态度,终于令冯润恼怒起来。
她毫不退缩地迎上拓跋宏的目光:“妾不懂陛下的意思。您不问当事人,不去查证,却偏偏问跟您一同过来的妾?”
拓跋宏目光如鹰隼,紧紧锁定冯润,“不错,就是问你,你有何要说的?”
“呵。”冯润勾了勾嘴角,道:“好,既然陛下要妾说,那妾便要治太官令的罪了!”
她指着被衣物包裹,仍完好无损的酒瓶道:“太官令,这酒仍被你的衣物包裹着,若是我的婢女栽赃,她们要如何将这么大一个目标放入你的箱笼还无人看见呢?”
话毕,她又看向周围人:“你们见到我的婢女时,她们可曾携带了这么大一团衣物吗?”
“没有。”
“是空手来的。”
围着的宫人说出自己的见闻。
“陛下,人证物证俱在,这些够治太官令的罪了吗?”冯润指着白整问道。
“陛下,臣是冤枉的!那小婢定是借着在甘泉宫中探臣的时候,就将这酒栽赃进臣的衣物中了,太官署上下皆可作证啊。”
“笑话!”冯润大声呵斥白整:“你这贼阉竖,借口倒多。昨日她奉命去送伤药给你,每一件药物都正大光明地呈放在托盘之上,何曾有什么酒瓶!”
白整心头一紧,万没想到冯润能从此处堵死他的退路。
他想着拓跋宏不悦的面色,决定剑走偏锋:“冯贵人,您伶牙俐齿,臣辩不过您!只是您身份再高贵也是后妃,定罪宦臣,还请您先听听陛下的话吧。”
拓跋宏没有说话,只盯着她的眼睛,平静的表情中带着一点狠厉。
冯润的心顿时如入冰窖。
白整的话看似在提醒尊卑先后,实际却在影射她后宫干政。
冯太后仍在,拓跋宏不敢反对后宫干政。可他的心里,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
冯润知道他在乎,他比谁都希望能夺回权力,后宫之人能安于其位。
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而今最紧要的,是将罪名狠狠按在白整这个老阉竖的身上,不能让他再次逃脱。
“太官令真是有心了,你一个管膳食的小官,竟也操心起陛下的事了?”冯润嘲讽地笑出声,朝着拓跋宏道:“陛下快说句话吧,不然谁都能扯着您的大旗做文章了。”
拓跋宏没有错过冯润眼中的期待,可也正是这种期待令他有些心寒。
这个巧笑倩兮的女人,到底是爱他的权力更多,还是爱他这个人更多呢?
他以往那么笃定,可现在却说不出来了,现在的她好像只想借他的权力,杀掉自己的眼中钉。
他剥离了自己的心痛和迷惘,强迫自己按照一个英明的君主来发号施令:“虽说你们各有辩解,但酒是不会凭空出现的,不外乎你们中的一个。”
他回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山门,冷声道:“只好在酒未入寺便碎了,并未铸成大错,就解除太官令的官职,留在太官署听用,两个婢子亦不无辜,各仗十,寺中暂各代职位,回宫后立刻执行。”
“陛下!”
“陛下!”
两个声音同时发出。
冯润狠狠剜了一眼跟自己抢话的白整,大声道:“陛下,妾出宫前三令五申,若有人犯戒,便治太官令的罪。如今您这样判决,叫妾的颜面何存?”
“那你想如何?”拓跋宏面色如山雨欲来。
冯润压下心中的慌乱,执拗道:“妾认为太官令应下狱受罚,永不释放。”
拓跋宏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佛祖脚下,你竟也不顾忌?”
谁都知道,下狱后定然要受刑。
白整这样的老胳膊老腿,受刑后焉能有命在?
冯润不如直接说杀了他算了。
“妾自然不敢。只是律法严明,不能徇私。”冯润一脸正义。
拓跋宏简直要被冥顽不灵地冯润气个仰倒,他不明白为什么一遇到太官令,冯润便要穷追猛打。
他们二人究竟有什么仇恨?
可就算天大的过节,她一个贵人也不该屡屡质疑皇帝的决定!
难道她是仗着自己姓冯,才敢屡屡放肆,左右圣意?
怀疑的念头一旦种下,那以往的话语动作,全都能看出罪证的影子。
爱意冻结,他连耐心也欠奉。
用共未有过的冷硬语调,他斥道:“大胆冯贵人!朕意已决,你难道要抗旨吗!”
“妾不敢。”冯润下意识便蹲身在地,低头听训。
片刻后,她才抬起头看向拓跋宏,只眼中全是不服。
拓跋宏居高临下地睨她,只觉心中寒气阵阵,令他十分痛苦。
“钱富!牵马来。”他的语气中有些不容错认地雷霆之怒。
钱富低眉顺眼地将御马牵来,拓跋宏抢过缰绳,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后,他命令道:“你亲自找昙曜法师谢罪,就说朕有急事,来不及告辞,请法师原谅。”
“其他人,想在思远寺待着的就待着吧。”
“羽林卫,随朕回宫。”
话音一落,他便夹紧马腹,猛抽马鞭,朝着宫中的方向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