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立在年轻君王身后,他面色不善,张开双臂:“把阿云还给我。”
“还给你,你以为你是谁?”
朱允胤的黑色衣袍被风卷起,面色难看却无言回应。
是义父子吗,可哪有儿子娶父亲的。
是夫妻吗,世上又哪有他们这样的夫妻。
周避疾抱着谢承运撞开朱允胤的肩膀,“你什么都不是,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把他交给你?”
朱允胤拉住周避忌的胳膊,“我不想为难舅舅,舅舅也莫要为难我。”
周避疾凝视朱允胤,他身上流着周家血,是长姐唯一的儿子。
也是谢承运养大的孩子,上梁的君王。
“你若真的心疼他,就该让他入土为安。你忍心他当一个孤魂野鬼吗?”
朱允胤沉默,浑身颤抖如一盆冷水将他从头浇到底。最终任由周避忌抱着谢承运走了。
谢相仙逝,躺的是忠义公的棺材,停灵法缘寺。
韩慈之没有说错,整个上梁够资格让他谢承运躺的,就是这个棺材了。
周避疾与他额贴额:“阿云莫怕,我再也不走了,我来带你回家。”
又请青云大和尚为谢承运超度,送葬当日,人山人海。
浩浩荡荡相随百里,朱允胤亦来看谢承运最后一看。
六弄书院学子年轻气盛,自然也愤怒朱允胤干出来的荒唐事。
拿起杯盏砸向朱允胤,大喊:“你没资格为先生上香,你没资格来这里!”
学子被韩慈之拉下,朱允胤被杯盏里的水泼了满身。
却意外的没有生气,反而恭恭敬敬跪下上香烧纸。
神态憔悴,眼窝深陷,穿的是谢承运未亡人服饰。
梦回莺啭,人易老,三分浅土,情深如许。
雨淅淅沥沥的下,泥巴路颇为难走。
夜色苍茫,朱允胤又独自来到谢承运坟前。
白日的哭坟人已经走了,朱允胤躺下,靠着墓碑看星星。
雨越下越大,眼睛愈发模糊,今晚的星星呢?
阿云死后会变成星星吗?
朱允胤抱着墓碑,指着虚空:“阿云你看,这么多人来送你,到头来还不是只有我陪着你。”
“如果我不来看你,过不了多久,你的坟头就会长满杂草吧。”
“真可怜。”
朱云胤将头靠在墓碑上,“阿云,我想你了。”
“我好想你。”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这么不来梦里看看我。”
“周避疾说要让你入土为安,不能让你当孤魂野鬼。可我后悔了。”
“有我陪着你,我的阿云怎么会是孤魂野鬼呢?”
“如今你离我这么远,我来看你要走好久好久的路。如果你看到了,一定会心疼我的吧。”
视线模糊,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我就应该让你陪着我。”
日夜相从,死生无悔;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朱允胤跪在地上,用手去挖土。
十指满是鲜血,却浑然不觉得疼。
可挖着挖着,又觉得太慢了。
将贡品瓜果扔到一旁,拿起盘子继续挖。
累了就躺在土坑里休息,就像少时躺在相父怀里。
朱允胤突然觉得,就这样死了也不是不可以。
拿起黄土将自己盖上,是不是也算一起过了一世,然后共同赴死?
自己就是阿云的贡品,哪怕化为蜉蝣,也要死在相父指尖,让他再看一眼。
他会常记阿云好,常想随州梦,那一宵虽短却胜一生。
荒郊野地,大雨倾盆。
朱允胤猛的睁眼重新爬起。
他要再看阿云一眼,他要躺进阿云的棺材。
没人能把他们分开,没有人!
挖了一夜,天空骤亮。
朱允胤终于看到棺材边角。
他露出笑容,刚想去掀,却注意到自己肮脏的手。
相父喜白衣最爱干净了。
朱允胤连忙整理自己,跑到树边,用枝丫叶子上的落雨洗干净了手脸。
这才重新扬起相父最喜欢的傻瓜笑容,掀开木板。
待掀开时,却只余悲怒。
笑尔不放手,命中无,偏强求。
无情棒打痴情种,一场荒唐黄粱梦,谁能分明现世因果?
君死我生,黄泉万里。
天地不怜,死亦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