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提没穿军靴,从军部带回来的衣服已经被他收拾到衣柜的最边缘了。
他对自己应该穿什么衣服已经产生了一些,茫然。
长久的制服生活让他对私服的审美能力无限趋向于零。
所以在商场里,桑提属于导购们比较喜欢的那种类型——
——这个很适合您,先生。
——嗯…好的。
很听话的一款桑提先生。
今天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开衫,布料很软,没什么重量,他当家居服穿的。
这是导购小姐在换季时特别推荐的“低调安心款”。
桑提没觉得有多安心,但至少也没觉得很别扭。
风从花坛边吹过来,空气里有一丝刚换过土的气味。
他总觉得自己脚下会踩到什么看不见的引爆线,就像有人在等着他犯错。
但至少这里不存在因为他左脚先迈入大门而被指责的事情。
……
他没带什么东西。
阿福的信里说不需要,但桑提在昨天还是犹豫了好一会。
结果今天达米安的突然袭击彻底的让他什么都没带,身上额外的东西只有一支用了一半的笔。
达米安走的速度很快,进门后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孩子到底是做什么的?
桑提没多看四周,视线太游移会显得不安,太笃定又会显得挑衅。
这里是布鲁斯·韦恩的家,韦恩家的主场。
在这种地方,任何动作都会被读取成信号。
———
阿福领他穿过走廊,步速很稳,让桑提找回一些奇异的日常感。
“花是前几天刚换的,”阿福说,“前庭的是银白鸢尾,后廊那边是春玉兰。”
桑提“嗯”了一声。
他不懂花,也不打算假装懂。
他以前接触最多的花是那些有特殊用途的花,还有被踩碎的看不出原本模样的不知名小花。
……也挺好看的,不是吗?
而且烂掉的花瓣们有的可以染色,拓印到他的小本子上。花花绿绿的,哄小孩最合适。
但阿福显然不是为了听他回话才说的这些,他只是将这幢宅子无害的部分缓慢的铺开来一些,好让这个临时的访客找到他自己的呼吸节奏。
他们走过一段安静的走廊。
自从桑提出院以后的天气都还不错,四月份的雨天比他刚来的时候好多了。
至少大街上不再总是会因为踩到不稳定的砖而溅起一裤脚的水了。
他没问这条道通向哪里,只是悄悄的数着自己走了多少步。
“……春玉兰去年开的时候还有鸟来叼花瓣。”阿福想起了画面,笑了一下。
“但今年没准不会来了。”他补了一句,“气候总是在变,连花开得都不太准时。”
桑提低头看了看脚边那条明显的光带,然后迈进去。
这里没有过浓的香味,淡淡的。土壤刚被翻起来过,浇水装置滴滴答答的作响,一种静谧的氛围弥漫在空气中。
阿福挽起袖口:“那边是准备泡的种球,如果不嫌麻烦,您可以帮我看看有没有发霉。”
桑提没有拒绝。
他走过去蹲下身,抽出那几个种球偏头看着。鼻子略略皱了一下,抿了抿嘴。
“这几个可以泡,那个黑了一点,也许不行。”
“我也觉得它有点问题,但一时又舍不得扔。”阿福笑了笑,“人年纪大了就是会有这样的毛病。”
桑提没接话,只是盯着它们。
他想起来以前被割伤的时候破损的衣服,那时那种“这件衣服还能再穿穿”的感觉。
只是有些破损而已,又不是无法愈合。
……
阿福在一旁整理着工具,偶尔抬头看看桑提的动作。
桑提还蹲在那里。
他喜欢这种简单的小动作,和大地紧紧挨在一起,呼吸随着叶片起伏着。
就这样听着土壤的心跳,
听着自己的心跳。
土地是公平的。
他想。
谁都可以站在上面,谁都可以躺在下面。
松软的土地、湿润的土地、坚硬的土地。
能从土地里听到生命的声音,它在努力的生存着。
能从土地里听到死亡的声音,有什么从远处来临。
大地、生命、摇篮、支撑、供给、归属。
每个人都活在这里。
每一棵植物都生长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