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浆糊的思维里,她勉强辨别出这是女性的声线,这声音既低又沙哑,宛如被割断了咽喉后断断续续的气声,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温凉的体温,冰冷的手指,连带着蜈蚣似的发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春野樱直到雨前的风拂过了被冷汗浸湿的后背,她才从那种无端的恐惧中回神。
发软的手脚一直抖个不停,不知道是太冷了还是害怕,她扶着木箱干呕了几下,胃因为紧绷的情绪揪成了一团,阵痛不已。
走了吗?没走吗?她在哪儿?
浓郁的夜色处处是可以藏人的阴影,惊雷震耳,心跳如鼓,春野樱踉跄着起身往外跑。
雏田还在吗?她还活着吗?逃……要逃出去——
‘雏田!’
嗓子哽着东西般疼痛,春野樱试了好几次,才从胸口提气把声音发出去,在雷声中如此纤弱。纤弱得可爱。
七奈不快不慢地踩着樱的足迹走,始终维持着一个合适的——至少她认为合适的距离。此夜无星无月,没有人会来打扰她和妹妹的“游戏”。
好高兴。
白光划破阴云夜幕,照亮了她轻快的面容,琥珀色的眼睛因为极度专注而显得亢奋。
“逃跑时也要注意选择路线哦。”
七奈手腕翻转,钢绳在叶镖的惯性下缠住了春野樱的腰,即将跌倒的妹妹又被她扶起来了。
她轻声教导妹妹逃亡的要点,不断变幻位置去纠正她的“不良习惯”。
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那人的声音不算大,可偏偏可以准确无误地穿进她耳中。
春野樱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不行,再下去她累死也跑不出去。必须反击,必须要给自己创造活下去的机会。
她摸出了腿侧忍具包里的苦无。
不知怎的,这时她想起的竟然是春野七奈。在春野樱看来,春野七奈无疑是一个天才,就算她不喜欢说话(说了话还不如不说),不怎么理人,除了家人,春野七奈在忍校总是独来独往,有时可以在角落里静静地呆上一天。
可是,即便她不比佐助君差,也如佐助君一般,孤僻、冷漠、或许性情更加古怪,春野七奈也没有得到天才应有的赞颂。
人们仿佛只能看见她无法融入人群的一面。大人们也只庸俗地惋惜七奈无法辨别方向。明明……她是自己怎么努力也比不过的天才啊!
七奈偶尔会流露出体贴的一面,会帮她耐心地打理头发,会在生病的时候为她记好笔记,春野七奈并非学不会忍校的知识,她所做的笔记毫无缺漏,可她对努力仿佛天生就缺乏了那一份激情。
她的姐姐,难道就不想要如佐助君那般天才的盛誉吗?
……她不要。
一如春野樱自出生起就被她见证,她是长姐,比春野樱多出了的岁月足以她见证春野樱从出生直至死亡的人生。
亦如,唯有春野樱和春野七奈朝夕相伴,她是世界上除父亲母亲外唯一一个见证了她的姐姐是个无名天才的事实。
春野七奈是只有她仰望的天才。春野樱是无名的天赋者唯一的学生。
她从七奈那儿学到的,远比忍校更多。是,春野七奈没说错,有些东西只有她会教导自己,她最初的教导者,唯一的长姐,和仅她一人所有的才能者。
七奈随着妹妹一同停下,飘然的愉悦令她手边的空气隐隐波动,绳镖被她一圈一圈绕在脖子上,小臂上的棘刺被她从固定的绑带中一点一点抽出来。
“樱,这才是我教你的。”
“不要轻视死亡,也不要畏惧死亡,只有直面了死的恐惧,你才能活下来。”
她神经质地吞咽了一下,钢制的绳镖如同银璎珞,扁叶般的镖坠在锁骨,她把粉色长辫捋去身后,琥珀色的双眼中掠过跃跃欲试的杀意。
七奈不躲不避迎上了春野樱的苦无,哗啦的雨倾盆直下,浇湿了她们二人相似的粉发,白光一瞬亮起,雷声紧随其后,春野樱睁大了眼睛。
“七、奈……?”
春野樱耳中轰鸣作响,雷声太大了,她的五脏六腑都好似被震碎。可春野七奈的声音依旧传入她耳中。
“我在哦。”
春野七奈在高兴。
她力气大得惊人,中间粗两头细的棘刺擦过苦无的锋刃,一串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盖过了春野樱的疑问。
‘为什么?’
雨水顺着春野七奈的脸落到了春野樱的手背,她滑坐在地上无力地握住春野七奈的手,尖锐的棘刺插`进了胸口,鲜血洇湿开,又在倾盆的雨中扩散无踪。
冷……好冷。雨水仿佛顺着刺灌进了春野樱的心脏。七奈静静地垂眸看着她,就像她们第一次交流,那时她的姐姐也是这样安静。
嘴里尝到了咸味,春野樱发现她丢脸地哭了。
“为什么?”
她抑制不住自己的哭腔,委屈又伤心,只定定地看着七奈重复:“为什么要这样?”
闪电恰如其时地铺满了视野,春野七奈那张柔和又精致的脸竟彰显了一种乖张的艳丽,她像是表里不一的霞浦,却又比之多出了一份春野樱很难说清的美丽的残酷。
“我是你的姐姐,樱。”
她的声音竟然到了现在也是平淡的,她完全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我们是家人,家人,会见证对方的一切,从出生——直到死亡。”
“这个世界太难预测,也无法控制,作为一名合格的姐姐,我不能缺席你的死亡。”
春野七奈抱住她,耳鬓厮磨般温柔地说:
“我会给予你最接近死亡的一刻,然后见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