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屋白雪亭恨得牙痒痒,东南角也不太平。
周静秋一拍书案,指着白文霜怒道:“你个不知分寸的蠢东西,跪下!”
白文霜梗着脖子犟:“阿娘偏心。今日分明是白雪亭先动手,您不罚她,怎么反而罚我?我才是您的亲女儿!”
“阿娘……”文霏坐在一边,覆上周静秋手背,柔声劝道,“雪亭的脾气您知道,文霜今天虽是出言不逊,但也受了委屈,两相一平账,您别怪她了。”
周静秋却不听她的,对管家婆子道:“取戒尺来!我今天非打得这个蠢货明白轻重不可!”
文霜惶然变色:“阿娘!”
婆子虽面露不忍,到底也知道最近是白文霜的要紧日子,若不杀杀她这性子,哪怕平平顺顺嫁进杨家,往后在高门里也少不得苦要受。
于是只得将戒尺取来。
周静秋扶着桌子站起来,重重往白文霜背上敲了一记!
文霏忙扑过去:“阿娘!文霜羸弱,怎经得住这样打呢?”
小女儿家,身子骨细弱,戒尺一记打下来,跟铜浇铁铸的棍棒也没区别。文霜当即疼得尖叫:“阿娘阿娘我错了……我错了!”
“我问你!”周静秋胸口不断起伏,额间青筋暴起,“白家这些年,受了多少你堂姐的接济!”
文霜眼里涌出泪,茫然摇头:“我……我不晓得……”
文霜不知道。但文霏听完,却是垂首。
家里用度大大小小都过了周静秋和她的眼,凭那五十余贯的年收,是决计攒不下一人一百贯嫁妆的。
家里之所以有余钱,是因白雪亭默许他们偶尔取用白江二人的遗产。
周静秋揪着她耳朵,狠了心道:“你不知道,阿娘今日便告诉你。若没有你堂姐,来日你至多带着二十贯钱出门子!家里一应用度削减一半不说,连跟在你身边的这些婢子,咱们都买不起!休要说什么妆花缎、缭绫、珠宝,你根本就花不起这个打扮的钱。”
文霜愕然:“阿爹……阿爹不是官吗?”
“他算个什么正经官?七品下,靠着兄长破例获了恩荫出仕。这恩荫根本就传不下一代。时涯与你一胞所生,十六了,眼下在做什么?白身而已!如今家里还能撑着他念书,翻过年来你堂姐出阁,把她的东西都当作嫁妆带走,时涯便与平民无异!”
周静秋指着她,恨铁不成钢:
“你满心喜欢杨家三郎君,咱们家祖坟也冒青烟,杨家主君夫人都喜欢你,愿意破除门第之见。但你以为那是真喜欢你吗?没有你伯父伯母的名声,没有郭皇后和圣人对你堂姐的偏宠,你怎么进杨家?”
文霜身上微微发起颤来,已是跪不住了,她坐到脚后跟上,双目涣散道:
“堂姐她……当真接济我们这么多?”
“是。”回答她的是文霏,“文霜,这些年雪亭的接济也好,家里取用的遗产也好,加起来真的不少。另外,逢年过节禁宫里的赏赐,雪亭也都没带走,家里……就当她赠给我们了……”
文霜猛地挣开,惶然看着自己身上蔷薇粉的妆花缎长裙,金丝银线绣的孔雀腰带,又摸了摸头顶的鸽血红宝石步摇……
她打扮得这样漂亮,模样也好,每每出门,都得了别家小官女儿艳羡目光。
原来背后……背后是她那脾气冷硬的堂姐,长年累月的“不在意”与“默许”而已。
文霜颓软了身子,捂着脸儿道:
“都姓白,怎的人与人还有什么不同吗?偏她过得这么舒爽,指缝里漏出来一点,我们就得跟得了施舍一般感恩戴德!凭什么?就凭她有一对好爹娘吗?”
文霏忙捂着她的嘴,“说什么浑话?”
“她是有一对好爹娘。”周静秋冷哼一声,“你爹娘不争气,但好歹活得长。但凡有一口气在,拉下了脸皮不要,也得窃取她爹娘的钱贴补家用,只为了你这不知好歹的蠢货能舒服体面!”
文霜已是满面泪流,夺门跑出去,婆子叫了声“二娘子”,忙追上去,生怕这实心眼儿的孩子犯傻。
周静秋站在原地,半晌没喘上来气。
文霏帮她拍背顺气,扶着母亲坐下,自己也是无奈,温声道:“阿娘何苦与阿霜掰开揉碎地讲明白?她傲气得很,从不肯承认自己低雪亭一头。如今阿娘告诉她,她的日子大半是因为雪亭才好过,怕是文霜心里要有过不去的疙瘩了。”
“我不讲清楚能怎么办?任她接着惹雪亭吗?”周静秋眼见又要发火,硬生生压了下去,咬牙道,“雪亭什么脾性?真惹急了她,咱们家往后日子怎么过?时涯怎么办?我今日这样重罚文霜,也是卖雪亭一个面子,盼着她日后啊,还能继续‘不在意’下去。”
“雪亭心思是软乎的。普通小打小闹,她根本不会计较。”文霏忖道,“只是阿娘费心为文霜与杨三郎君的婚事,或许才最戳痛她。”
周静秋隔着窗子,望向西北角,幽幽道:
“我怎会不知?
“杨三郎君与她同在魏公门下,最后三郎君却亲手弑杀老师。雪亭爹娘去得早,她将魏公当作第二个父亲,如何能受得了?他二人定是一生不死不休的。”
文霏满面忧愁,瞟见周静秋已落了一行泪。
只听阿娘无可奈何:
“可文霜喜欢他,那么喜欢。我是她阿娘,哪怕拼着开罪雪亭,哪怕雪亭为此跟咱们家断了往来,我也得让文霜一生之愿能得偿啊!”
周静秋抹干眼泪,神色间多了一分决然:“文霜,一定要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