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摇曳,簇簇小花结成一串粉莹莹的珍珠,袅袅依在白雪亭身侧。
景致怡人,她不禁眉目含笑,温声道:“这里从前似乎种的是茉莉。”
忘尘点了头:“年前殿下听说娘子要回长安,思及您当年随信寄回的一枝海棠,就命婢子们将茉莉都铲了,换植海棠。”
白雪亭一怔,望向东风中婀娜海棠,不知何时酒晕脸庞,慌慌张张进了殿门。忽地,一道温雅关切的声音扑入耳畔:
“走累了?脸这样红。”
她懵懂抬头,正撞上舒王盈笑的目光。
他生得一派清雅,眉宇间三分病气。月牙白绫袍,雨过天青的纱衣,描了两三支瘦竹。
外头太阳那样大,见了他,却觉得身上一下清凉起来。
白雪亭低了眉目,隐去一线若有似无的忧愁,软着身子拜下:“雪亭见过殿下……”
才蹲了一半就被舒王扶起来,他含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才走了几年,就这样生分起来?”
他总不受她的礼,白雪亭浮上一点点莫名的满足。
二人隔着一张汉白玉书案对坐。
舒王风雅,为她煎一盏敬亭绿雪,竹骨一般的手指划过青瓷茶杯,利落刮去黑沫,余下浮沫如雪似花,萦着清淡芙蕖香。
“见你一回倒是不易。”他温声道,“放鹤楼前,茉莉开落三次,才算等到你回来。”
白雪亭细嗅茶香,心绪逐渐宁静下来,缓缓道:
“当年长安已是伤心地,西京更是,我见了谁都是幽恨妒怨,不如远行。”
舒王听她主动提及往事,更柔和神色,呢喃道:
“雪亭,那如今你放下了吗?”
放鹤楼南侧大开三扇推门,青竹帘子在风中悠悠荡荡。
白雪亭侧过脸,庭院中遍植了湘妃竹。
她摇头:“也许我今生今世,都放不下。”
舒王追问:“是放不下魏公蒙冤,还是放不下行嘉的那一箭?”
白雪亭猝然抬眸,圆眼睛里的野性难驯尽消了,剩下一抹迷茫,与被看穿的狼狈。
昔年西京蓬庐大火,杨谈引弓搭箭,一箭洞穿恩师心口。
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她与蓬庐一道轰然倒塌,再醒来已是在往长安的马车上,手脚尽缚。
看守的左骁卫说,是杨谈亲自下令绑的她。
白雪亭拿不稳茶盏,索性放下。
“殿下。”她轻声道,“你我好不容易见面,何必总谈这些事?”
起风了,舒王起身关门。
他不再提这些,转而问她:“今日你眉目间似有焦躁之色,遇上什么难题了吗?”
白雪亭微讶:“殿下看得出来?”
“旁人十分愁,我未必看得出一分。”舒王悠悠道,“但你盈一分愁,我却看出十分来。”
短短两句话像一瓢缠人烈酒,兜头向白雪亭浇来。
她恍惚间烫了耳尖,竟接不上话来。
舒王语调醉人,又徐徐道:
“毕竟你父待我有救命之恩。”
白雪亭又是一怔。
原是因为,她是恩人之女。
所以他愁她之愁,所以他待她总是温柔。
白雪亭暗自定了定心,将文霏婚事三言两语,吐苦水般倒给舒王。
他听罢,温和洁净的脸上亦浮了一丝愠怒。
“郭十六郎此人实在荒唐,你堂姊的确不能嫁。”
过片刻,舒王又道:“我似有一解决之法,雪亭,你可信我?”
“我……我自然信。”这实在是意料之外,她当真没想牵扯他进来的,“只是殿下何需为我劳心?”
“小事。”舒王淡笑,“且也未必是我劳心。”
他不知打什么哑谜。白雪亭追问解决之法,他也不提,只说来日她就知道了。
她也只能作罢。转而聊起这三年的见闻。
没说多久,舒王近侍忘尘奉来一碗药,那药汤浓黑一团,闻着就苦,舒王却面不改色,仰头喝了干净。
白雪亭知道,他已与苦药相伴十余年。
当年王雁荣叛乱,劫舒王为质。宗室重臣纷纷逃去金陵,惟他留在长安太极宫受尽折磨。
王雁荣以稀释后的牵机灌入他喉,自此舒王留下终生沉疴。
她一颗心揪了起来,自己竟忘了问他病情。
“教你瞧见我这狼狈模样,实是不好意思。”
舒王以袖抹去嘴角残余药渍,忍不住轻咳两声。
白雪亭急切道:“不……我怎么会觉得殿下狼狈呢?”
“何况我们往后就朝夕长相见了。”
她仰头看他,冰瓷肌肤,莹莹若琉璃的眼睛,脾气那么冷那么倔的人,此刻却似放鹤楼外一枝垂丝海棠,柔婉期待春风眷顾。
傅清岩听见她放软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娇怯:
“圣人与皇后说,我会做你的王妃。”
而他散了神思,余光瞟见屏风外,正巧赶到的一片赤红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