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见笑了。”
白雪亭立刻摇头,正要说话,却被他打断:
“雪亭。我每日丑时末刻便醒,全身绞痛一个时辰而歇。一月病发一两次,次次我都当是最后一日活着。这么多年,喝进去的药、放进香炉的药,已将我浸透了。放鹤楼就是一座药窟,我甚至不能离开这里超过三个时辰。”
“我知道……”白雪亭弯下腰去,脸颊贴上他手背,“我不在意,我也可以照顾你,和忘尘一起。”
“不。”舒王缓缓道,“你天生自由,心性疏野,连长安都留不住你,我怎么能让你困在这座小小的楼里,自此拘束封闭呢?”
他手指一动,擦去她眼角微末的湿意。
“举世神医妙手,都在放鹤楼里铩羽而归。”舒王语声很淡,“我至多只有三四年的人寿。你才十七岁,我这样耽误你,是不负责任。”
白雪亭钻进他五指间的缝隙,紧紧扣住:
“你才没有不负责任。”
舒王想挣脱,却没有力气。
白雪亭很坚定,轻声道:
“你还剩一千个日夜,我就陪你一千个;你若只剩一日阳寿,我也陪你到明天。哪怕你撑不到成婚,我也是宗室玉牒录了名字的舒王妃,傅清岩的妻子。”
她固执得不可理喻:
“殿下,你执意不肯纳我为妃,那我就只能挟恩图报了。我阿爹救了你,你……你把你自己许给我,好不好?”
舒王无奈叹息,只能费力抬手,摸了摸她长发。
婚期定在五月末。一个月的筹备时间,对亲王大婚来说,实在是很仓促。
但舒王的身体等不起,到了秋冬,他连下榻都难,莫要说迎亲了。
帝后的赏赐流水一样抬进光德坊,文霜看得眼都直了,一把抓过白雪亭手臂:
“那个琉璃盏也太好看了……太阳一照简直在发光。”
“喜欢就拿走。”白雪亭大手一挥,“那个不贵,小物件而已。”
文霜忙摆手:“御赐给你的,我要是拿了,那不得掉脑袋?”
文霏忙前忙后,与宫中派来的女史一起,帮白雪亭算嫁妆、清点礼单。她是算账好手,家中一应事务大半都由文霏操持。
反倒白雪亭成了甩手掌柜。成日里不是在琅嬛阁上值,就是和文霜吵闹拌嘴。
文霜斥她:“这点儿账目你都算不明白,舒王府家大业大,不会被你败光吧?”
白雪亭大怒:“算不明白账很丢人吗?你试试呢?”
文霜撩起袖子,试试就试试。
没想到白二娘子肚子里没二两墨水,写字如狗爬,算数倒是很精明。
白雪亭盘了一天没盘清楚的铺面账目,文霜两个时辰解决。
她拨拨头发,尴尬地嘟囔:
“好吧,算你厉害。”
文霏在一旁看书,闻言笑道:“没事,反正王府有长史,雪亭去享清福就好了。”
文霜在白雪亭榻上打滚:“我也想嫁进心上人家里享清福!”
白雪亭预设到她要说什么,当即捂住她的嘴。文霜怒目而视,但终究败于武力,只得“嗯嗯啊啊”表示投降。
四月末,鸣凤司。
杨谈将汝州坊市图摊开,指着复刻的缩小版银库,对沈谙道:
“汝州府库,正堂与银库以连廊相接,银库后正对着一条小巷。汝州大部门衙门都设在这条巷上。”
沈谙仔仔细细端详过一遍,疑道:
“前门卫士把守,后门一整条巷子的衙役。银两若要出库,不可能不被察觉。银子难道凭空消失了?”
杨谈手指从汝州府库向西北方向,一直划到汝州城门外,随后他低声道:
“从这张坊市图来看,汝州靠河,但发展并不沿河规划。重东南轻西北,大部分民宅、商铺、衙门都安置在东南边。西北只稀疏置放了很小的民宅。为什么?”
沈谙凝眉忖道:
“当年府库的卫士说,汝州刺史、司马以及银曹参军伍沧每月盘点一次府库,这种时候卫士是不能进去的。因此,若有别的渠道,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银两运出府库,卫士是不知道的——当然,前提是,这个渠道是什么?”
“伍沧还是不招?”杨谈蹙眉。
沈谙摊手:“八成心有挂碍,有一定不能招供的理由。”
杨谈:“他父母已死,一生没娶过媳妇,也没有孩子。家人都死绝了,还有什么能挂碍的?接着刑讯逼供吧。”
“刑讯逼供”在杨指挥使这儿是个常用词。
包括但不限于沈少卿对嫌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跪下来大哭恳求嫌犯,“招两句吧求求您了”、“您不招我饭碗就没了可怜可怜我吧”,此类。
杨指挥使亲自审讯时就冷酷多了,带倒刺的长鞭一甩,还没扎到嫌犯身上呢,不少人就被杀气吓得和盘托出。
杨谈说完,提刀出门。
他倒是想专注告破溃堤案,可惜满朝刑狱重任压在鸣凤司肩上,杨指挥使少不得要为各种各样的旁枝琐事奔走。
他忽地想到什么,对跟在身边的明珂道:
“让沈知隐把汝州复刻图拓下来,原件明日送回琅嬛阁。”
明珂一听“琅嬛阁”,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立刻拒绝:
“要还您自己去还。我怕鸣凤司的人刚进琅嬛阁就被暗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