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璋扎着手中的兔毛帽子,不痒不痛地回怼道:“几日不见,月明你怎也变得与陶娘子一样贫了?”
“好好好,是我嘴贫了。”
俏皮话结束,方月明恢复了往日的温柔,道:“听得之说,今日除了祈雨之外,他们还有打猎的打算。这一折腾,怕是明日才会回来了。你今日就且安心在我这儿待着,想待多久待多久。”
“求之不得。我今晚就打算宿这儿了,只要你莫嫌我烦就行。”刘庭式走前,还特地请求她今晚留在刘府陪方月明呢。
季璋说着说着,莫名觉得脖子有些酸疼。她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儿,仰头活动着脖子,果不其然听见几声清脆的“咔咔”声。
“对了,今日怎么没有见玳姐儿?”季璋问道。往日,这小丫头就算是在别屋呆着,也会特地来给她行礼问好的。
方月明解释道:“苏太守一来,密州是有雨可下,有粮可存,有工可做。密州今年也算是过了个肥秋,街上难得热闹起来,玳姐儿上街凑热闹去了。”
“早知道将我家那俩小子也带来,让玳姐儿也带他们出去感受感受烟火气。”季璋想起如小太阳般活泼明媚的小娃,不由得担忧起家中的那俩闷葫芦。
方月明闻言,笑道:“苏太守是个正正经经的文雅读书人,儿子们随他乖巧喜静,哪里不好了?若真像柳姐姐家那俩成天上蹿下跳的皮猴,你怕是也得被气得半夜三更睡不着。”
平日,她们俩可没少听陶柳抱怨。今日怕也是在处理皮猴的事,才没有来与她们相聚。
“你要这样说,可是觉得赵家家风‘上梁不正下梁歪’?”季璋寻着机会打趣回来。
“赵教授平日做派颇有绿林好汉之姿,对孩···”
方月明说到一半,蓦然意识到什么,话锋一转,佯装生气道:“欸,王闰之你这可是在给我挖坑啊。好你个滑头,今日不用分心躲你家太守,鬼点子全用到我身上来了,是吧。”
季璋对她这慢半拍的反应,笑得直不起腰来,“怎么会呢···”
正当她还想逗逗她时,屋外倏然传来玳儿焦急的声音,“母亲,出事了!”
季璋闻言坐直了身子,方才不着调的形象瞬间烟消云散。她摁下一旁准备起身的方月明,道:“有我从旁协助,你莫焦急。”
她眼睛看不见,终归是要格外小心。
“多谢你了,闰之。”方月明摸索着身旁的矮桌,闻言又安心地坐下了。
玳儿跑进屋瞧见季璋,顿时松了口气,朝二人行了一万福礼,才道:“太好了王姨,您也在。”
季璋递了杯茶过去,坚定缓慢的声音平复着玳儿狂跳的心脏,“你且慢慢说来,我与你母亲自会为你做主。”
玳儿看向季璋,摇头否认道:“王姨,不是我,是太守出事了。”她在苏府时太守对她极好,如今他出事了,她自然担忧不已。
“苏···太守今日不是去常山祈雨了,怎会出事?”季璋下意识直呼其名,幸而及时意识到改了口。
方月明闻言身子蓦然软了下来,颤声问道:“莫不是山上发生了什么事?”
刘庭式可是和苏轼一路的。密州这个一把手都出事,她家郎君身为下属,怎可能独善其身。
是天灾,还是人祸?
玳儿当即上前一把握住了方月明的手,安抚着她胡思乱想的心,“母亲放心,不是常山之事,是苏府和公衙。有百姓在苏府和公衙门前闹着让太守给个说法。”
“人没事便好,人没事便好。”方月明轻声念叨着,如得救的搁浅鱼儿般在回到水中的那一刻,几近凝滞的呼吸瞬间恢复了正常。
将人安抚好,季璋如顶梁柱般撑起了大局,“将你听到的,慢慢说来。”
毫无顾忌地让百姓闹起来,这可不像是苏轼的作风。
玳儿有条不紊地先将消息来源讲明白,“王姨,这些我是在茶楼听说书先生讲的,不一定为真。
但我方才去公衙前瞧了,公衙门前确实躺着几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周遭围满了喊冤的百姓。苏府门前没有尸体,但也被百姓丢满了石块和泥巴,我这才慌了神。”
见季璋点头,她才继续说道:“我听了许久,事情大致是这样的:之前朝廷派来的有一伙官兵,诬陷一百姓家中藏有宫禁之物。双方争执不下,便打了起来,官兵利用职权残暴地杀害了那人全家,然后畏罪潜逃了。
如此惨案,若是换作是之前的太守,大伙不一定会上报。但近一年以来,苏太守为密州百姓所做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中,他们都相信苏太守是一个为民的好官,这才将事情上报,想为可怜惨死之人讨个公道。
可太守却连百姓联名的状纸也没看,直言那是上面派来的官差不可能杀人,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护下那伙官兵。所以百姓们心中不满,想要向太守讨个说法。”
季璋看向玳儿身后的女使,问道:“你对玳姐儿说的,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玳儿虽聪慧,但也才是五、六岁小娃,看待事情不一定全面。
“回苏大娘子,外面所传的大致就是这些。”女使思索片刻,并未想起其他遗漏的点。
季璋理着所有的信息,蓦然问道:“公衙门口没有官兵镇压吗?还是有,但只是做做样子,没有抓人?”
女使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如娘子所言,有官兵,但确实没有动真格。”
如果真要杀鸡儆猴,早有百姓血溅当场,亦或是被下大牢了,可现在什么都没有。
季璋闻言明白了什么,蓦然笑出了声,引得方月明不知所措,还以为她疯了,“闰之,你还好吗?”
“好着呢。”
季璋拍着她的手以示安慰,轻声道:“月明,你且安心呆着。我今晚得回苏府去,为这件事添最后一把火。”
“眼下苏府外全是上头的百姓,你要做什么?”方月明反手一把拉住了她,只怕她做傻事。她与自己是同一时刻知晓此事的,断不可能提前串通什么。
“放心罢,我自有分寸。”
季璋避而不答,将手中握着的方月明的手交给玳儿,叮嘱道:“照顾好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