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在外面站了须臾,蓦然却觉天地之间好似只剩下他与闰之,还有那间装着妻子的屋子。
终归是要面对的。
苏轼深吸口气,抬着沉重的腿走向主厅。
坐在主座上的季璋瞧见来人,友好地出声打着招呼,浅笑道:“郎君,回来了。”
苏轼今日没喝醉,却一如之前选择坐在了离她最远的位置,苦笑道:“不是决定要离开了吗?怎么突然又如此亲近了?”
这颗梦寐以求的甜枣,来得太迟了,他不想要了。
“亲近吗?一个寻常称呼罢。”
季璋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以免又让对面之人多想,开门见山道:“我想从府内带三人走,你可愿意放人?”
苏轼垂眸似是在思考这三人是谁,须臾才道:“二宝本就是你的人,你来做主即可。但迨哥儿与过哥儿是男娃,日后是要考功名的,留在我身边更为稳妥。”
季璋却道:“没有过哥儿,只有迨哥儿。”
“?那另一个是谁?”苏轼震惊地来不及细问她不要过哥儿的缘由,直愣愣追问另一个人选。
对于她来说这府内还有谁,能比自己亲生儿子还重要的。
“朝云。”
原来在她心中,他连只来了三年的朝云都不如。
季璋轻声解释道:“她才二七之龄,正值大好年华。你既然不喜欢她,那便别将她没名没分地困在这后宅之中。”
“至于过哥儿。”
她继续说道:“这孩子喜欢读书。正如你方才所讲,他日后定会走科举之路,考取功名的。呆着你身边,才是最佳的选择。”
“迨哥儿眼下没有还俗之意,他的日常所需都需格外注意。你平素都在外处理公务,免不了有所疏忽,所以把他交给我才是最好选择。”
每一个人,她早已考虑得妥妥帖帖,可谓是十分周全。
“那我···迈哥儿呢?”苏轼喉头滚动,心头蓦然裂开一道口子,一阵道不明说不清的异样情愫蔓延开来。
季璋却道:“这你无须担心,我下午便与迈哥儿说了,他十分赞同我的想法。”
当初的思想提点,眼下发挥了最实际的作用——她不费吹飞之力,得到了迈哥儿的认可。
苏轼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半晌也发不出一个音。只因他后知后觉才发现,所有的事情她早已处理好了,只差他的一句开口放人罢。
苏轼似是认命般释然了,问道:“那你之后带上二宝、朝云和迨哥儿,是打算回青神吗?”
“去杭州。”季璋并不打算隐瞒他,而且他若是有心打听,这事也瞒不住。
“杭州,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
苏轼满心满眼为她打算着,“而且无名书肆在那儿,钱叔、还有你交好的袁娘子都在杭州。”
脱离了貌合神离的夫妻关系,二人似是朋友般谈笑着。季璋也没有之前那般防备,认同道:“是吧,我也是这样想的。”
“你打算何时启程?”苏轼道。
季璋笑嘻嘻看着他,“和离书流程走完,立马就走。”
如今密州已然是安居乐业和谐景象,没有盗匪,没有灾民,她不用再有所顾虑了。
“明日罢。”苏轼一改常态,催促道。
“?”
瞧着季璋布满疑惑的脸,苏轼道:“明日一早,你便借着带迨哥儿回上天竺寺的借口离开罢。”
“那和离书呢?”季璋追问道。
苏轼闻言,苦笑道:“和离本就你我二人之事。我认了,不就行了吗?”
见季璋脸上的质疑,他不得不补充道:“你放心,我没有他意。你带着迨哥儿不易,日后若是有需要,苏大娘子这个名头还是有点用的。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能流传千古的名人,其身份价值不言而喻,连带着苏大娘子这个名头也水涨船高。她在外顶着苏大娘子的名头,得便利的是她,处处掣肘的反而是他。
季璋心下了然其中利害关系,褪下了防备,将视若珍宝的和离书交给了他。
他既给她便利,她也不愿让他为难。
季璋道:“既是如此,那这封我画押了的和离书便放在你那儿。日后你若是想重娶,直接拿出这份和离书去官府将流程走完,这样便能允新人一份承诺。”
“···你还是如此周全,连我也想到了。”苏轼瞧着手中的和离书,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过奖。”
季璋大步流星离开了主厅,“明日一早启程,时间紧迫,我就先回去收拾行囊了,你也早些歇息。”
“好。”苦涩之味在嘴里弥漫,苏轼这才明白方才弥散在心间的异样情愫是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