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微微一笑,腰杆一挺,脸上的褶皱仿佛全部得到了舒展,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她似乎很享受成为万众瞩目的这一刻,或许这能让她回忆起那些在课堂上滔滔不绝的峥嵘岁月。
“我丈夫上周刚刚去世,我想出来散散心。听说G市风景不错,我的儿子好像也在这儿工作,我就买了机票飞过来了。”
“好像”?
我感到自己的两条眉毛,一左一右,同时朝着眉心方向聚拢过来。
她连自己儿子的工作地点都不知道吗?
“实在很抱歉,我不是有意提起您的伤心事,请您节哀。”
估计提问者本人也没想到听见的会是这个答案,莫莉一下子内疚起来,忙不迭致歉。我和黛西也跟着说了句“请您节哀”。
“不要紧。”伊丽莎白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堪称慈祥的笑容,“到我们这个岁数,早就做好坦然接受结局到来的准备了。”
“您能这么想当然好。我倒是很喜欢‘结局’这种说法……”
补救似的,莫莉立刻接上话。她看起来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总是很贴心地不让对方的话落到地上……
好机会!
我迅速屈膝,上半身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高度,屁股离椅面不过几厘米,就这么维持着悬空半坐的姿势,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挪出去。
同时脸上还不忘摆出得体的笑容,这样一旦被截住,马上就能解释自己是要去解决一下内急问题再回来接着听,并非临阵脱逃。
黛西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挪了一下椅子,方便我出去,而后扭着上半身,隔着椅背,用叉子拨了拨蛋糕上满当当的奶油,把叉子当成勺子那样,舀起顶端的草莓放进口中。
我还借着这个当口瞟了一眼男士们那边——很好,饭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他们已经开始吞云吐雾了。
要不是在游戏里,否则我真想报警把这些在室内吸烟的人都统统抓起来。
“夏,我希望你也能为我推荐一本书。”
我浑身一哆嗦。
被吓的。
原地静止片刻后,心跳才怦咚、怦咚……慢慢恢复了。
随着呼气,我尝试着放松肩膀,一回头——伊丽莎白好端端坐在原位,正笑容可掬地望着我。
一刹那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压在猫爪下无处可逃的小老鼠——
众所周知,猫不会马上吃掉猎物,而是一放,又一擒,先慢慢玩,充分享受猎物濒死前的恐惧、痛苦和绝望。
玩够了,再一口吞掉。
而每一条因这笑容挤出来的褶皱中长出一根根触手,伸长了,在半空中狂乱地挥舞着,啪啪向我甩来,无情地攫住我、束缚我、挤压我。
于是所有人投来的目光,一齐冻住了想要偷偷溜走的我——
我的美梦破灭了。
这和溜号溜到一半被老师抓住有什么区别?!
够了,我说够了,这些人到底想干嘛!
老纠缠着不让人家走有什么意思呢?!
“那我推荐您可以读一读蕾切尔·路易丝·斯奈德的《看不见的伤痕》,才出版了没几年,销量很高呢。这两本书我都有,一会儿我就给你们拿来。”
还好我的脑袋瓜子足够机灵,即刻便送上了答案,成功避免了贻笑大方的局面。
然后我对她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表明我要因一些个人缘故暂时离席。
这下想不解手也不行了——没看到我刚才是真的喝了一大杯牛奶啊!
“噗——咳咳咳……”
我诧异地低头一看,黛西不知道犯了啥子毛病,突然一口牛奶喷了出来——真浪费!
得亏没喷在我身上,不然我跟她没完。
没等我在心中默默吐槽完,黛西一边抬头,幽幽白我一眼,一边接过莫莉递过来的纸巾收拾齐整,道过谢,末了才凉凉道:“来都来了,就请夏小姐也为我推荐一本书吧。”
干嘛用这种令人发毛的表情瞪我?我吃你家大米了?又不是我害你呛到的!
这小姑娘怎么老是要跟我过不去,亏我对你第一印象还那么好……完了。
我余光再次掠过餐桌那头,心中拔凉——那两人都开始起身穿外套了,这下我的计划彻底泡汤了。
对了,其实明天的早餐期间也能……但时间就是金钱懂不懂啊!万一目标今晚就找他的情人做一些不能过审的事情呢?那我岂不是白白错过一个取证机会?!真要命!
“格林小姐不用看别的新书,我觉得《傲慢与偏见》就很适合你。”简直不能更适合了!
黛西嘴唇动了动,似乎又说了些什么。然而我根本无暇去听,一把抓起外套就快步走出了餐厅。
来的时候是从房间门口右手边出发的,直直向前走后,再左拐走一段路,就到了餐厅。
那么只要向前走,看到路口就右拐……
等等。
我浑身一激灵。
宛如电量告罄,与餐厅内的灯火通明不同,走廊里五米一盏的顶灯惨淡无光,脚下暗红色的地毯更是像氧化干涸的片状血迹。
标准的恐怖片场景。
我敢打赌,即使真有血迹残留在地毯上,以我刚才半梦半醒的状态,恐怕也是无法察觉的。
最后,就这么顺着幽暗的走廊,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入尽头那张黑洞洞的大嘴,变成血迹的一部分。
但是我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劲,并及时停住了脚步——
脖子上的汗毛已经全部竖起来了,有生命似的一直长进我头皮里。
我抬头,眯起眼睛,在重影中勉强看清了门上的数字。
406。
促使我突然停下脚步的原因有两个。
一是只能左拐的路口。
二是……
我猛地回头。
避无可避,走廊尽头,果然静静伫立着一道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