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裹着细雪,吹得贾府檐角新扎的绢花灯笼左右乱晃,远远望去,倒像是天上的星子被人摘下来悬在半空,明明灭灭地映着满地银霜。大观园里却是另一番光景,雕梁画栋间缠满红绸金穗,腊梅与水仙开得正盛,暗香混着丝竹声,从藕香榭那边悠悠飘来,好一幅热闹奢靡、富贵逼人的景象。
阖府上下,都为这省亲之事忙的脚不沾地。王熙凤裹着掐金丝的猩红斗篷,鬓边赤金点翠凤钗随着步子不住晃动,手里的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在各院里来回穿梭。“这灯笼穗子长短不齐,当我是瞎的不成?”她扬手将账簿甩在管事婆子肩头,绢面上墨迹未干的银钱数目被拍得模糊一片。
“快换!仔细冲撞了贵人,仔细你们的皮!”王熙凤尖锐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吓得小厮们愈发慌乱,不得不加快脚步。
林桐独自静立在沁芳闸畔,潺潺流水于脚下蜿蜒而过。抬眸望去,往来人影穿梭不停,反倒衬得她这里格外沉静。她伸出纤细指尖,缓缓抚过汉白玉栏杆上精美的缠枝纹,触感微凉。心下不禁暗叹,这省亲之事排场浩大,犹如烈火烹油,此刻烧得越旺,往后败落时,只怕越惨。正出神思索间,只见紫鹃抱着一件绣着淡梅的斗篷,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鬓角沾着雪粒,神色间满是焦急:“姑娘,吉时已到,府里上下都在准备迎贵妃娘娘,咱们也该即刻前去了。”
林桐微微点头,迈着轻盈的步伐,随紫鹃一同前往正门。一路上,她看着精心布置的大观园,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繁花似锦争奇斗艳,心中却无太多波澜。她清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迎合皇家颜面而造就的奢华,背后的铺张,正一步步将贾府拖向深渊。
今日,林桐为了不那么显眼,刻意素雅装扮,一袭月白绫子窄袖襦裙裹着纤细腰身,裙裾斜绣墨竹数竿,竹叶以青黛晕染,竹节用石绿勾边,远看似从宣纸上拓下的水墨画。鬓边仅斜簪一支羊脂玉簪子,倒比平日更显清逸出尘。
再看身旁的众姐妹们,看得出也都精心打扮过,个个容光焕发。李纨身披深紫掐银丝的长袄,领口滚着半寸宽的玄色织金绦子,端然立在廊下,显得温婉大气;探春一袭葱绿撒花软烟罗裙最是鲜亮,裙角绣着比翼双飞燕,金线勾的羽翼在阳光下流转生辉,她每走一步,那飞燕便似要破绣而出,衬得她杏眼流波,更添三分灵动。
众人在大门前等了许久,忽听得远处金锣开道,凤箫鼓乐喧天而起。须臾,一队宫娥执羽葆幢幡,引着一顶华丽无比的金丝八宝攒珠凤舆缓缓驶来,那凤舆上缀满明珠翠羽,走一步便流光溢彩。四周簇拥着的宫女太监,步伐整齐,神色肃穆。贾府众人见状,“唰”整齐地跪了一地,一时间,门前静谧无声,唯有微风吹动衣角的簌簌之声。林桐也赶忙屈膝伏地,微微垂首,借着鬓边珠翠的遮挡,悄悄抬眼望去。
元妃在两个宫娥搀扶下缓缓下舆,一身赤金翟纹霞帔华贵非凡,凤冠上东珠垂落如帘,衬得她肌肤胜雪,姿容绝代。可若细看那眉目间,虽带着皇家威仪,眼底却藏着几分倦意,倒像是被这满身珠翠压得喘不过气来。
在众人的簇拥下,元妃缓缓踏入大观园。她举目扫了一圈这极致奢华的园子,不禁微微蹙起眉头,轻声叹道:“这园子太过奢靡,往后切不可如此铺张行事。”周遭众人听闻,纷纷恭顺地诺诺称是。林桐立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却泛起一阵酸涩的苦笑。她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清楚,贾府如今这烈火烹油般的繁华,看似风光无限,内里实则不过是贾府强撑着的最后一丝体面罢了。
当行至一处雅致的亭子时,元妃忽缓下脚步,眼含笑意,轻声道:“今日如此热闹,宝玉和姐妹们不妨在此吟诗助兴,这良辰美景添几分雅趣?”众人听闻,纷纷应和,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宝玉闻言,满脸自信,嘴角上扬,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素日里最喜舞文弄墨,在贾府中以诗才闻名,此刻早已在心中构思出绝妙诗句,只等一展身手。宝钗则站在一旁,神色淡然,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倒比平日更显从容。
林桐心中却另有打算,她深知这元妃省亲,背后是复杂的政治博弈,诗作太过出众,难免会招来他人的嫉妒与猜忌。况且,宝玉是元妃胞弟,宝钗又是薛家掌上明珠,她不想在此时抢二人的风头。于是,她决定要收起锋芒,故意落得下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