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多了。"楚唤云拉好衣襟,"季大人深夜造访,总不是来叙旧的?"
"名册上的人今早全死了。"季寻之声音冰冷,"包括天督府三个暗桩。"
楚唤云看不出情绪的说:"所以?"
"所以。"季寻之突然扣住他手腕,"楚公子还要装傻到几时?"
袖中暗袋被扯破,数十张密函雪花般散落——全是各派系往来的密信副本!
楚唤云露出戏谑的笑容:"季大人,掀人底牌是要负责的。"
"半个月前你救我,是为这个?"季寻之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符,内侧刻着"玄"字。
楚唤舟的刀突然横在季寻之颈间:"天督府玄甲组专查谋逆,季大人这是要拿我弟弟?"
"恰恰相反。"季寻之松开楚唤云,"我想请楚公子,合作。"
窗外惊雷炸响,雨幕中隐约传来北狄使团离京的号角声。
楚唤云:"季大人,毒药我可不喜欢吃。"
季寻之嘴角微扬:"巧了,我最爱以毒攻毒。"
卯时三刻,太和殿前的汉白玉阶上凝着晨露。楚唤云跪在殿外已有半个时辰,官袍下摆被浸得透湿。
他盯着石缝里一株挣扎求生的野草,耳中灌满了身后大臣们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北狄使团今早突然改道去了镇北关..."
"楚将军要遭殃了,陛下昨日在御书房摔了茶盏..."
殿门"吱呀"开启,大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晨雾:"宣——镇北侯世子楚唤云觐见!"
楚唤云重重磕了个头,起身时膝盖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跨过门槛的刹那,他瞥见季寻之立在殿柱前,飞鱼服上的金线蟒在暗处泛着冷光。
永明帝端坐在龙椅上,指尖轻叩着一卷烫金国书。
二皇子陆辰翊立在左侧,腰间玉佩缺了一角——正是楚唤云那夜
"楚卿。"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北狄可汗指名要娶你姐姐,你怎么看?"
殿内骤然死寂。
楚唤云额角抵着冰凉的金砖,声音却稳得出奇:"回陛下,家姐昨夜已启程回北疆备战。"
陆辰翊突然冷笑:"好个忠君爱国的镇北侯府!父皇问的是联姻,楚世子答的却是备战?"
"二殿下教训的是。"楚唤云抬头,露出个惶恐又困惑的表情,"只是北狄使团离京时,臣偶然看见他们的行李中有幅地图..."
季寻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跳——那夜他给楚唤云的明明是块铜牌!
"哦?"永明帝身子微微前倾,"什么地图?"
楚唤云从袖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皮纸,宦官接过时,他清晰地听见陆辰翊倒吸一口冷气。
地图在龙案上铺开,赫然是北疆十二城的布防图,每处关隘旁都用朱砂标着兵力配置。
"这图是旧的。"楚唤云伏地道,"布防图上月就被家父改了,知道这旧图的只有..."他瞄了眼陆辰翊,"只有去年巡查北疆的几位大人。"
陆辰翊脸色瞬间惨白。去年他代天子巡边,随行的正是太师齐宴!
"楚唤云!"二皇子蟒袍下的手微微发抖,"你血口喷人!"
"臣不敢。"楚唤云又磕了个头,"只是奇怪,北狄人怎么拿得到错误的老图?莫非..."他突然噤声,像被自己大胆的猜测吓住了。
永明帝的眼神渐渐阴沉。
殿角的铜漏滴到第七下时,他突然道:"季卿,你怎么看?"
季寻之从阴影中走出,抱拳行礼:"微臣昨夜审了漕帮三当家,他招供说往北狄运的不止金沙..."他顿了顿,"还有三百张强弓。"
"弓呢?"皇帝问。
"被镇北军截了。"季寻之抬眼,"就在楚将军入京那夜。"
楚唤云懵了——这事他竟不知道!姐姐瞒着他已经处理了和亲的事!
"陛下!"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兵部尚书满头大汗地扑进来,"八百里加急!北狄陈兵十万压境,说要为受辱的使团讨公道!"
永明帝缓缓靠回龙椅,目光扫过陆辰翊惨白的脸,最后落在楚唤云身上:"楚卿,你姐姐现在到哪了?"
楚唤云喉结滚动:"算时辰...该到沧州了。"
"好,你说的事,朕准了。"皇帝轻声道,"再派一万玄甲军随你姐姐赴北疆。"他摩挲着龙椅扶手。
退朝时,楚唤云落后众人几步。拐过回廊的瞬间,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拽进值房。
季寻之的绣春刀横在他颈间,刀背贴着脉搏。
"你胆子够大啊。"季寻之声音压得极低,"我给你的明明是铜牌。"
"季大人好记性。"楚唤云笑着拨开刀刃,"可陛下需要个台阶,老二需要个替罪羊..."他理了理衣襟,"而我需要姐姐平安回北疆。"
值房外传来脚步声,季寻之迅速收起刀。
门被推开,露出陆辰翊阴沉的脸:"楚世子好手段。"
"殿下过奖。"楚唤云躬身行礼,"臣不过是...实话实说。"
陆辰翊突然抓起案上茶壶砸向墙角,瓷片四溅中,他咬牙切齿道:"你以为靠张假图就能扳倒本宫?太师府已经……"
"殿下慎言。"楚唤云突然打断,"谭督主正在御书房候着。"
陆辰翊的表情瞬间凝固。
楚唤云趁机溜出门外,转身时听见二皇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楚唤云...这事没完。"
楚府书房,楚唤云正取出密函。
"姐到哪了?"他头也不回地问。
江禾:"刚到沧州,宫里已经派人带着陛下的手令追去了。"
他递上竹筒,"北狄确实在调兵,但奇怪的是...主力不在镇北关对面。"
楚唤云展开密信,眉头渐渐拧紧。
信上是父亲凌厉的笔迹:军械亏空比想象严重,疑有人接应。
"去查兵部武库司。"他蘸着茶水在案上画了个圈,"特别是去年经手北疆军械的..."
话音未落,窗外"咚"地一声。
楚唤云闪电般抽出袖中短剑,却见季寻之拎着个血淋淋的布包站在月光下。
"武库司主事的人头。"季寻之把布包扔在案上,"我赶到时已经死了。"
楚唤云用剑尖挑开布包,死者口中塞着半张烧焦的纸,隐约可见"陆成"二字——沧州军械所的监造官!
"老二这是断尾求生啊。"楚唤云轻叹,"季大人接下来要查谁?太师府?"
季寻之突然抓住他手腕:"你早知道会这样。"
这不是疑问句。
"户部侍郎顶了金矿的罪,武库司主事扛了军械的锅。"季寻之冷笑,"楚公子这局棋,到底要将谁的军?"
"我?"楚唤云突然笑出声,"季大人太看得起我了。"他抽回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不过是有人要动我楚家,自保而已。"
季寻之转身欲走,却听楚唤云道:"令师谭督主...近来可好?"
季寻之背影一僵。
"听说他昨日去了趟太师府。"楚唤云把玩着染血的布包,"今日武库司主事就死了。"
"你敢监视天督府?"季寻之猛地转身。
"哪能啊。"楚唤云笑着摸出块蜜饯,"吃吗?郢州特产的。"
季寻之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伸手接过蜜饯,却在触碰瞬间压低声音:"明日午时,醉仙楼。"
他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楚唤云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他展开掌心,季寻之塞来的纸条上只有三个字:玄甲军
玄甲卫——皇权直辖。
次日午时,醉仙楼人声鼎沸。
楚唤云歪在二楼雅间,正把酒往嘴里灌。
隔壁包厢突然传来杯盏碎裂声,接着是陆辰笙的怒喝:"废物!连个账房都看不住!"
"公子。"江禾附耳道,"漕帮三当家昨夜在刑部大牢...暴毙了。"
楚唤云斟酒的手纹丝不动:"谁当值?"
"刑部主事刘垣...四皇子的人。"
雅间门突然被推开,季寻之把自己包的根本看不出来是谁。
楚唤云会意,挥手屏退众人。门刚关上,季寻之立刻摘下面巾,从袖中抽出一卷名册。
"兵部存档的原件。"他声音冰冷,"去年北疆军械出库记录被改了三次,笔迹不同但印章是真的。"
楚唤云快速浏览,指尖停在某个名字上:"兵部侍郎杜明礼...这不是户部杜侍郎的胞弟吗?"
"今早杜侍郎在狱中自尽,留下血书认下所有罪。"季寻之冷笑,"而杜侍郎...是太师门生。"
"一环扣一环啊。"楚唤云合上册子,"所以现在,金矿案是户部侍郎的罪,军械案是武库司主事的锅,太师府干干净净..."
"除非。"季寻之突然凑近,"能找到杜家兄弟与二皇子的直接证据。"
楚唤云从怀中摸出半块玉佩:"认识这个吗?"
季寻之瞳孔骤缩:"先帝赏给镇北侯的...怎么在你这?"
"去年老二代天巡边,从我父亲那'借'走的。"楚唤云冷笑,"现在,它沾着杜明礼的血,出现在武库司主事尸体手里。"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季寻之压低声音:"我去查杜家,你..."
"我去会会那位'清白'的太师大人。"楚唤云笑着整了整衣冠,"听说他最爱在未时听曲儿?"
太师府的后花园戏台上,齐宴正闭眼打着拍子。
侍女端来冰镇酸梅汤时,他眼皮都没抬:"楚世子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楚唤云从假山后转出,手里摇着把泥金折扇:"太师好耳力。"
"世子是来问罪的?"齐宴睁开眼,浑浊的眸子里精光闪烁,"老朽确实管教不严,让门生出了蛀虫..."
"岂敢。"楚唤云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晚辈是来讨教的。"他掏出一卷账本,"听说太师精通算术,帮忙看看这笔账?"
账本摊开,是川州官矿的产出记录。
齐宴扫了一眼便合上:"假的。川州铁矿的墨该是松烟混朱砂,这账用的是寻常徽墨。"
楚唤云抚掌大笑:"太师果然慧眼!那您再看看这个?"他又推过一页纸。
齐宴这次看了许久,枯瘦的手指突然颤抖起来:"这...这是..."
"家父的私印。"楚唤云轻声道,"盖在军械调令上的。奇怪的是..."他凑近,"这家父三年前就上交兵部的印,怎么会在杜侍郎手里?"
戏台上的琵琶声戛然而止。
齐宴猛地站起,又缓缓坐下:"世子想要什么?"
"简单。"楚唤云合上账本,"告诉我,老二许诺了北狄什么,换他们陈兵边境?"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季寻之带着一队天督府侍卫闯进来:"奉旨查抄太师府!"
楚唤云趁机将账本塞进袖中,退到一旁看戏。
当侍卫从书房抬出整整十箱金砖时,齐宴突然大笑三声,一头撞向假山——
"砰!"
季寻之的刀鞘及时挡了一下,老狐狸只是撞破了额角。
季寻之蹲在他面前,声音轻得像羽毛:"太师这是做甚?"
齐宴的瞳孔剧烈收缩。
三日后,太和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楚唤云跪在众臣最后方,听着大太监宣读圣旨:
"太师齐宴结党营私,私采官矿,着革职查办..."
"户部侍郎杜明礼贪墨军饷,其弟兵部侍郎杜明义篡改军械记录,着满门流放..."
"二皇子陆辰翊御下不严,罚俸三年,禁足思过..."
楚唤云嘴角微微上扬——果然,皇子永远不会真的倒台。
"楚唤舟加封明威将军。"
楚唤云暗暗松了口气。至少姐姐不用联姻了...
"宣镇北侯世子楚唤云觐见!"
楚唤云又懵了:这是什么意思??我的计划里没有这出啊。
他整了整衣冠迈进大殿,却发现殿内只有永明帝一人。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头也不抬地问:"知道朕为何留你?"
"臣愚钝。"
"你姐姐的兵法与你比如何?"
楚唤云心头一跳:"家姐是父亲所授..."
"是吗?"永明帝突然扔来一本奏折,"那为何北狄可汗指名要你?"
奏折摊开,最新国书上赫然写着:愿以三城换楚氏子为质。
楚唤云耳边嗡嗡作响,却听皇帝轻声道:"朕准你姐姐带兵出征,但你要留在宫里...当太子伴读。"
太子伴读?楚唤云猛地抬头——大周根本没有太子!
永明帝的眼神深不见底:"朕的孙儿下月满六岁,该开蒙了。"
楚唤云瞬间明白了皇帝的用意:这是要扣他当人质,但又给他个相对自由的身份...
"臣...领旨。"
走出大殿时,季寻之正在廊下等候。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楚唤云听见极轻的一句:"小心谭叙。"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袖中拳头却悄悄攥紧——棋盘刚刚重整,真正的对弈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