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笑:"好个楚家公子!"他转向季寻之,"季卿,你师兄快回来了吧,周弋回来之前,你就查这盐铁案吧。"
走出御书房时,朝阳正刺破云层。季寻之忽然拽住楚唤云:"师父最后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楚唤云望向宫墙外的郢州方向,"盐船今晚子时到沧州。"
季寻之震惊,沧州——那是北堂老将军的地盘!
晨雾中的天督府肃穆如常,季寻之却站在阶前迟迟未动。匾额上的鎏金大字被雨水冲刷得有些褪色,像极了谭叙临终前黯淡下去的眼神。
"大人?"谢存小声提醒,"周大人辰时就要到了。"
季寻之整了整崭新的飞鱼服,他迈步进门时,听见衙役们窃窃私语:"听说周大人带了三百缇骑回来..."
议事厅内,卷宗已堆满长案。
季寻之指尖抚过谭叙常坐的太师椅扶手,在缝隙里摸到块硬物——半枚玉珏,内圈刻着"翊"字。二皇子的信物!
"师弟别来无恙。"
清朗嗓音从身后响起,季寻之迅速将玉珏滑入袖中。转身时,一个玄衣男子正倚在门框上,右颊酒窝深陷。
天督府右指挥使周弋,谭叙的开山弟子,离京三年巡查九边的悍将。
"师兄。"季寻之抱拳,"边关风霜..."
"少来这套。"周弋随手将梨核抛出窗外,精准砸中某个偷听的衙役,"师父怎么死的?"
直白得近乎粗暴的问法让季寻之不知如何开口。
季寻之直视对方眼睛:"查盐铁案时遇伏,身中三箭。"
"放屁。"周弋突然揪住他前襟,"以师父的身手,寻常刺客根本近不了身。"他压低声音,"是你最后一个见到他,对吧?"
季寻之袖中的手攥紧玉珏。楚唤云那句"他是陛下的人"到底什么意思?为何二皇子的信物会藏在师父椅中?
"周大人!"谢存慌忙进来,"陛下口谕,请您即刻入宫。"
周弋松开手,漫不经心地整了整季寻之的衣领:"咱们晚些...慢慢聊。"
待马蹄声远去,季寻之立刻下令:"查一下师兄回京前见了谁。还有,去查查师父的府邸。"
文华殿的晨课刚散,楚唤云正教小团子用弹弓打树上的柿子,忽见一队缇骑疾驰入宫。为首那人玄衣铁甲,腰间悬着天督府右指挥使的铜牌。
"那是谁?"小团子好奇地问。
"周弋,你季哥哥的师兄。"楚唤云眯起眼,"天督府头号煞星。"
三年前离京时曾单枪匹马端掉整个漕帮分舵,据说刀下亡魂能填平护城河。
柿子"啪"地砸中某个太监的帽子,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楚唤云趁机溜到廊柱后,从袖中摸出季寻之的密信:郢州盐船实载精铁二百石,已换北狄战马。押运者腕有北狄刺青,疑与西市刺客同源。
他指尖轻叩信纸。所以盐铁走私是二皇子用军械换战马?但为何要杀盐官灭口?正思索间,背后传来带笑的声音:
"久闻大名啊,楚公子。"
周弋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正把玩着那颗倒霉的柿子。
楚唤云立刻换上不着调的表情:"周大人?一起喝点?"说着就要去掏腰间根本不存在的酒壶。
"省省吧。"周弋突然凑近,"红袖阁那晚,用珠帘击落毒箭的是你。"他声音压得极低,"我亲眼所见。"
楚唤云后背沁出冷汗。红袖阁事发时周弋明明在边关!
"大人看错了。"他佯装不在意,"那晚我喝多了..."
"是吗?"周弋亮出半片染血的箭头,"这上面的毒,与西市刺客用的同源。"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楚唤云的锁骨,"楚公子伤好了?"
柿子"咚"地落地。楚唤云面上仍挂着笑,袖中短剑却已出鞘半寸。
周弋突然大笑:"开个玩笑!我其实是来..."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个风筝,"给小殿下送玩意儿。"
"周大人与家姐相识?"他试探道。
"三年前在北疆比过武。"周弋眨眼,"她打断我两根肋骨,我削了她手臂一块肉。"说罢转身便走,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楚唤云盯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周弋走路时右肩微滞——是旧伤。而姐姐曾提到,北狄商队首领右肩曾被她的□□劈中...
天督府地牢深处,季寻之正在审问昨夜抓获的刺客。那人右腕的刺青已被烙铁烫得模糊,却仍咬死不肯开口。
"大人!"谢存匆匆进来,"老督主书房找到了东西,但..."他欲言又止,"您最好亲自去看。"
书房里发现几页残纸,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银钱往来:
"永明二十六年三月,收翊府金二百两..."
"永明二十七年八月,付昱白川州矿股..."
最下方的小字让季寻之如坠冰窟:"陛下知悉"。
陛下知道师父一直在为二皇子办事?可为何又要留下这些证据?他翻到最后一页,突然顿住——这不是谭叙的笔迹!墨色新鲜,分明是死后被人放的。
"谢存。"他沉声问,"谁来过这里?"
"周大人今早亲自查验过..."
季寻之胸口发闷。师兄为何要伪造证据构陷师父?除非...
地牢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周弋带着缇骑闯进来,二话不说将刺客提走:"奉旨,盐铁案移交右指挥司督办。"
"师兄!"季寻之拦住他,"此人与西市刺杀案有关..."
"哪个西市?"周弋似笑非笑,"半个月前楚世子遇刺那个?"他突然贴近,"师弟,师父没教过你吗?有些案子,查到真相比查不明白更危险。"
季寻之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周弋却已转身离去,只在经过时低声道:"戌时,老地方。"
戌时的醉仙楼人声鼎沸。楚唤云正在二楼雅间听曲儿,忽见窗外掠过一道黑影。
他借口如厕溜到后院,只见季寻之立在槐树下,脚边躺着个昏迷的缇骑。
"周弋在查你。"季寻之开门见山,"他怀疑红袖阁那晚你故意引我发现账册。"
楚唤云眼底毫无波澜"所以?"
"所以他要么是二皇子的人,要么..."季寻之递来半块玉珏,"另有目的。"
楚唤云接过一看,正是二皇子的信物!"哪来的?"
"师父的座椅里藏的。"季寻之声音发苦,"但我怀疑是周弋栽赃。"
槐叶沙沙作响。楚唤云突然问:"你师兄离京前,最后办的是什么案子?"
"三年前的北疆军饷贪腐案。"季寻之猛地抬头,"你是说..."
"他当年查的就是盐铁换战马。"楚唤云折扇一合,"如今回京第一件事接管盐案,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墙头突然传来鼓掌声。周弋出现在月影里,手里晃着个酒壶:"两位聊得挺热闹啊?"他翻身落下,酒气扑面而来,"不如加我一个?"
季寻之刀已出鞘三寸。
周弋却自顾自坐下:"首先,玉珏不是我放的。"他灌了口酒,"其次,师父确实是陛下的人。"
"什么意思?"季寻之厉声问。
周弋突然扯下腰间的令牌,令牌上有个"玄"字——与季寻之腰间令牌的暗纹一模一样!
"天督府玄甲组,直属陛下的暗桩。"周弋醉眼朦胧,"师父是上任组长,我是现任。"他打了个酒嗝,"至于师弟你...是备选。"
楚唤云挑眉。
季寻之暗暗思索,所以楚唤云说的"他是陛下的人"是这个意思?那二皇子的玉珏...
"陛下早知道二殿下私贩盐铁。"周弋突然正色,"之所以不动他,是要钓出北狄在帝都城内的暗线。"
季寻之如遭雷击:"所以师父是故意..."
"赴死?"周弋冷笑,"不然怎么让二皇子放心的孤注一掷?"他扔出个油纸包,"看看这个。"
油纸包里是半本账册,记录着北狄通过盐铁交易在帝都安插的暗桩。
楚唤云一眼认出几个熟悉的名字——全是五皇子府上的清客!
"五殿下?"季寻之难以置信。
"螳螂捕蝉罢了。"周弋伸了个懒腰,"真正的大鱼是..."他突然噤声,反手掷出酒壶。
黑暗中传来闷响,一个黑衣人从屋顶栽下,胸口插着酒壶碎片。
周弋蹲下身扯开刺客衣领——右肩赫然印着北狄刺青。
"北狄狼卫。"楚唤云眯起眼。
季寻之突然想起什么:"师兄,你回京前去了哪?"
"沧州。"周弋擦着手上的血,"见了北堂老将军。"
楚唤云与季寻之对视一眼。沧州,正是盐船的目的地!
子时的更鼓响过,楚唤云躺在值房假寐。窗棂轻响三声,江禾的脸出现在月光中。
"公子,查到了。"他声音压得极低,"周弋根本没去沧州!他过去半月一直在郢州,还秘密提审了三个盐官。"
楚唤云猛地坐起。所以周弋在撒谎?那北堂老将军..…
"还有更怪的。"江禾递上密报,"程七说谭昱白早就回帝都了,一直藏在..."
"老二的别院。"楚唤云接话,"妈的…我早该想到的!"
他铺开郢州地图,指尖顺着运盐河道移动:"盐船载铁去沧州是幌子,真正交易早在郢州就完成了。"他忽然顿住,"等等,周弋说钓北狄暗线..."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楚唤云闪电般掷出短剑,却听"铛"的一声被格开。
季寻之的脸出现在窗口:"是我。"
两人头碰头蹲在窗下。季寻之低声道:"师兄给的账册是假的,真的在这里。"
楚唤云瞳孔骤缩——名单上全是四皇子府上的幕僚!
"声东击西?"他喃喃道。二皇子故意留下指向五皇子的假线索。
"砰!"
远处突然传来爆炸声,火光瞬间映红半边天。季寻之脸色大变:"是户部档案库!"
两人赶到时,火势已无法控制。
周弋正指挥缇骑救火,官袍下摆焦黑一片。见他们来,他左手举起半页残纸:"盐税账册,全完了。"
楚唤云盯着他的右肩。
"周大人。"他不动声色地靠近,"您这肩膀有伤?"
"北狄狼牙箭留的。"周弋坦然道,"三年前在雁门关。"
季寻之:"看那边。"
火光映照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悄悄离开——谭叙之子谭昱白!而他离去的方向,赫然站着四皇子陆辰安。
"好一招一石三鸟。"楚唤云轻叹,"烧账册灭口,嫁祸老四,还能..."
"还能逼出真正的玄甲组。"周弋轻声说,"师弟,你今晚话太多了。"
季寻之拔刀相向:"师兄才是北狄暗桩吧?"
"错。"周弋突然大笑,"我是陛下派来查暗桩的暗桩!"他剑尖指向楚唤云,"而他,才是真正的……"
突然火场二次燃爆。
混乱中,楚唤云拽着季寻之滚入水沟。火光冲天处,隐约可见二皇子府的侍卫正在清场。
"他刚才说...你才是真正的什么?"季寻之喘着气问。
楚唤云摸出袖中染血的盐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展开刚刚从周弋身上摸来的残片:盐铁交易,陆成经手,每引抽三成入东宫。
两人同时僵住。东宫?大周哪来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