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唤云心头一刺——他想起季寻之从未提过的身世。
"我六岁就被师父捡了回来。"季寻之突然开口,平静的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他说我根骨好,适合练武。"
楚唤云一阵心疼,低头吻了吻那道疤痕:"以后,你有我。"
季寻之睁开眼,眸中映着星河与他的倒影:"傻子。"
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雪,这天大雪刚停,朱雀大街被地上的雪映得比以往的白天更加明亮,楚唤云咬着糖葫芦,看季寻之在摊前挑松子。高大的身躯身披黑金大氅,衬得他肩宽腰窄,引来不少小娘子偷瞄。
"这位郎君好眼光!"摊主热情推销,"辽东来的雪松子,最配腊八粥!"
季寻之认真嗅了嗅:"要半斤。"
楚唤云凑过去咬他耳朵:"季大人还会下厨?"
“付钱。”季寻之没看他转身就走。
楚唤云付完铜钱,“要做给我吃?”
"给你阿姐备的。"季寻之突然一个急刹,转身仰头笑着说,"她明日不是要回京?"
楚唤云僵住——他忘了这茬。而且楚唤舟最爱吃松子,若被姐姐知道他忘了姐姐回京的事,怕不是要被大刀片成下酒菜。
"慌什么。"季寻之把纸包塞给他,"就说你买的。"
结果次日,楚唤舟刚回到府里就揪住弟弟耳朵:"松子粒粒饱满,一看就不是你挑的!"
季寻之站在廊下忍笑。
楚唤舟突然甩给弟弟一个包袱:"北疆的雪貂皮,给你俩做护腕。"
这句“你俩”太过自然,楚唤云心里极暖。他阿姐何等人物,这是认可了。
结果楚唤舟回京的第三日,季寻之在书房遭了殃。
"这字写得跟狗爬似的!"楚唤舟拎着季寻之批阅的公文,眉毛拧成死结,"天督府现在招人都不考书法?"
楚唤云正偷吃季寻之案上的松子,闻言差点噎住:"阿姐,那是刑部送来的急件..."
"急件就更该字迹工整!"楚唤舟"啪"地将公文拍在桌上,墨汁溅了季寻之一袖口。
季寻之默默放下笔,起身行礼:"将军教训的是。"
"还有你!"楚唤舟突然转向楚唤云,"坐没坐相!在军营里早挨军棍了!"
楚唤云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站得笔直。季寻之瞥见他偷摸把松子塞进袖子里,嘴角抽了抽。
“你俩一个罚站一个练字!” 楚唤舟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教育了半天了,她也不再打扰两个人的相处时间了。
“季大人,你之前不是说你特别希望有个姐姐吗,怎么样,如你所愿了吧?”楚唤云不着调的笑着说。
“嗯,很幸福。”季寻之也淡淡的笑着,笑中却有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悲伤。
楚唤云不知道,季寻之曾经也有个姐姐。
突然窗外传来江禾的惨叫——楚唤舟嫌侯府厨子刀工差,亲自去厨房"指点",这会儿正在剁排骨,案板震天响。
"你阿姐..."季寻之压低声音,"以前也这样?"
楚唤云苦着脸:"这都算收敛了。我从小就是被阿姐打到大的。她十八岁的时候嫌禁军操练懈怠,把人家校场拆了重铺。"
“天不怕地不怕的楚唤云,怕楚将军怕到骨子里。”季寻之笑的更加动人。
“从前是,但现在,我怕长姐…和你。”楚唤云调戏中带着认真。
尽管两个人在打情骂俏互相调侃,但一个笔一直没敢停,另一个愣是一步没敢动。
正说着,楚唤舟突然折返,手里拎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季大人,借一步说话。"
季寻之愣了一下,随后硬着头皮跟上,楚唤云刚想偷笑,被他阿姐一个眼刀噎回去:"你也来!"
后院里,楚唤舟"唰"地舞了个刀花:"听说你从阎王那里把我这不成器的弟弟抢回来了?"
楚逍尘把季寻之用嘴给楚唤云吸毒的事告诉了楚唤舟。
季寻之还没答话,楚唤云先急了:"阿姐!那我还替他..."
"闭嘴!"楚唤舟菜刀一指,"季大人,接我三招,接住了有赏。"
季寻之第一句话还没反应过来楚唤舟就已经提刀往他这过来了。
季寻之刚要拔剑,菜刀已经劈到面门!他侧身闪避,楚唤舟变招如电,刀背横扫他腰间。季寻之腾空后翻,落地时剑已出鞘——
"铛!"
刀剑相击,火星四溅。季寻之被震的手都麻。
楚唤舟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第三招却突然变向,菜刀直奔季寻之咽喉!
"阿姐!"楚唤云袖中飞出一枚松子,"当"地打偏刀锋。
楚唤舟收刀大笑:"哈哈哈还行,知道护着。"她拍拍季寻之肩膀,"赏你的!"
“臭小子,功夫见长啊,能用暗器打掉我的刀的人可不多,还用的松子,不错啊。”楚唤舟走向楚唤云,欣慰的笑着说。
季寻之低头,手里被塞了把镶宝石的匕首——北狄王庭的贡品。
楚唤云怂着笑试探的问:"阿姐,那我有没有奖励呀?"
"你?"楚唤舟揪住他耳朵,"偷吃松子的事还没算账!"
楚唤云被揪的滋哇乱叫不停求饶,季寻之看着这一切突然有了久违的感觉——活着。是的,这么多年了,他从未有任何一刻体验过活着的感觉,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这种感觉,他很诧异,也很幸福。
晚膳时分,季寻之又见识到了什么叫"战场用兵"。
"这块排骨给季大人。"楚唤舟一筷子截住楚唤云偷袭的手,"你,吃青菜。"
楚唤云哀嚎:"我都啃三天青菜了!"
“季大人太瘦了多吃点,你五大三粗的,这么大个头,少吃一口死不了。”楚唤舟又给季寻之夹了块炙羊肉,"听太医说某人杖伤不好好养,半夜还翻墙?"
季寻之听到这个问题呛了口汤。楚唤云在桌下踩他脚,被他阿姐一筷子敲在手背上:"吃饭规矩点!"
饭后楚唤舟拎出两坛烈酒:"北疆的'烧刀子',季大人敢不敢喝?"
季寻之还没说话,楚唤云先抢过一坛:"我替他…咕嘟咕嘟咕嘟…..."
"砰!"楚唤舟拍开泥封:"谁也逃不了。"
三更天时,季寻之罕见地醉了,白玉般的脸颊泛着薄红,一颗小泪痣挂在眼下。
楚唤舟还在一碗接一碗地喝,突然拍拍弟弟脑袋:"这小子...还行。"
楚唤云正给季寻之喂醒酒汤,闻言手一抖,汤汁洒了季寻之满嘴。
楚唤舟立刻瞪眼:"毛手毛脚!"说着亲自掏帕子给季寻之擦,力道大得像在打磨兵器。
季寻之被搓得生疼也不敢吱声。
次日清晨,楚唤云发现季寻之在院子里扎马步。
"干嘛呢?"
季寻之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来:"你阿姐说...我下盘不够稳…"
楚唤云笑倒在廊柱上,被他阿姐隔空一个松子砸中脑门:"笑什么?你也练!"
于是当谢存急匆匆来日常禀报时,就见天督府督主和镇北侯世子顶着水碗扎马步,楚大将军正拿着藤条在旁边转悠。
"报、报告督主…那个采花贼…已经抓到了..."
"说事就好好说!"楚唤舟一藤条抽在石凳上,"弯腰驼背像什么样子!"
谢存"唰"地站成旗杆。
季寻之趁机想偷懒,被楚唤舟发现,水碗里又多添了半瓢水。
楚唤云憋笑憋得发抖,水碗晃出一圈涟漪。楚唤舟藤条往屁股上一抽:"再加半个时辰!"
阳光洒满庭院,季寻之望着身旁龇牙咧嘴的楚唤云,突然觉得——这日子,就该这么过。
上元夜的帝都万千花灯如星河倾泻。楚唤云给昭儿买了盏兔子灯,转头发现季寻之站在猜谜摊前,对着一盏青玉灯出神。
"这位公子好眼光!"摊主笑道,"此灯谜需对仗工整:'月照纱窗,个个孔明诸葛亮'。"
季寻之蹙眉沉思。
楚唤云凑过去扫了眼,突然抢过笔:"你喜欢这个灯?"挥毫写下:"风送幽香,郁郁畹华梅兰芳。"
"妙啊!"摊主击掌,"灯归公子了!"
季寻之提着那盏青玉灯,眼底映着流光:"你还会这个?"
"我们楚家..."楚唤云突然噤声。
远处宫墙上,永明帝正携嫔妃观灯。虽隔得远,却像有无形的线牵在君臣之间。
季寻之悄悄勾住他手指:"走,放河灯去。"
护城河边,他们看着昭儿蹦跳着放走一盏莲花灯。
楚唤云忽然道:"其实我娘是江南人,最擅猜灯谜。"
季寻之静静听着,这是楚唤云第一次提起母亲。
"她走那年我十岁,阿姐抱着我哭了一夜。"楚唤云望着远去的河灯,"父亲很爱娘,娘离世之后父亲一夜便多了很多白发,也从没提过续弦的事。"
季寻之看着这个比他大两岁的男孩儿瞳中的星光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不由得心疼,他攥了攥男孩儿的手:"等开春,你带我去江南看你娘。"
楚唤云心头一跳:"你..."
"查案。"季寻之立刻别过脸补充,"盐漕勾结的案子。"
昭儿跑回来时,正看见他的楚师父把脸埋在季哥哥颈窝。小团子歪着头:"楚师父哭啦?"
楚唤云尴尬的抬头,眼底映着万家灯火,"烟花…烟花太亮。"
惊蛰这天,季寻之在书房整理卷宗,忽听窗棂轻响。楚唤云浑身湿透地翻进来,怀里还抱着个酒坛。
"翻墙就翻墙,淋雨做什么?"季寻之扔过干布巾。
楚唤云神秘一笑,拍开泥封:"梨花白,埋了十八年的。"
酒香瞬间盈满书房。季寻之抿了一口,喉间如春风拂过:"哪来的?"
"陛下赏的。"楚唤云凑过来就着他手喝,"说我最近安分,该犒赏。"
季寻之的手顿了顿。自沧州案后,皇帝对楚家态度微妙地缓和了。
"别想那些。"楚唤云低头吻季寻之的额头,"春宵苦短..."
案上公文被扫落一地。窗外雨打芭蕉,盖住了窗内缠绵的呻吟与低喘。
这天,季寻之坐在石阶,看楚唤云在院里耍剑逗他开心。春衫单薄,汗湿的后背透出肌肉轮廓。正耍得起劲,忽见谢存匆匆入院。
"督主!慈恩寺出事了!"
季寻之立刻起身:"说清楚。"
"寺里挖出具尸骨,僧衣下穿着...前朝官服!"
楚唤云擦了擦脸上的汗:"走,瞧瞧去。"
季寻之抓住他手腕:"这次别翻墙。"
两人并肩出门时,春风拂过交叠的袖口。
太平岁月里,连影子都缠绵。